穆瑾宁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一身冷汗,梦境虚虚实实,不是百分百的真实,却又比真实更残酷可怕。
她似乎已经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若不是这两天含着人参片,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已经积重难返。
没有人逼迫她要撑着一身的病痛和伤起身,但隔天清晨,她还是咬牙沐浴更衣,随后由两位宫女陪伴着坐在铜镜之前,看她们费尽心思为她梳妆打扮,涂脂抹粉,即使这样,这些日子病痛消磨着她,让她愈发憔悴消瘦的面容,也看不出多少精神。一件件地套上华服,沉重华丽的凤袍几乎要压垮她的身子,幸好艳红色绣着金边的立领足以遮挡大半伤口,她宛若泥塑木雕一般由着宫女将好几套首饰送来,她却没有心思挑选,点头示意让雪儿挑了几件便戴在身上,金银珠宝的重量,同样不轻,压着她的骨架不让她的魂魄飘出体内。抿了抿鲜红的唇,或许也因为胭脂的装扮点缀,才让人鲜少察觉她身体的异样。
她这样……就算是他所期待的容光焕发吗?
她这样站在最高处,就能接受百官的膜拜吗?
她的身世,她的处境……往后就再也无人议论交谈了吗?
让她真正惧怕想逃想退后想消失的,当真只是这个皇后的名分,还是秦昊尧让人窒息的感情,还是……她终究不觉得如今的崇宁还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站在他的身边?
答案——或许她是清楚的,却又总是自欺欺人。
这一路上,她思绪万千,微微转动脖颈的时候还会觉得疼痛,还会提醒到底昨日的自己,做了什么,如何激怒了他,如何伤害了他。
但她情不自禁,不能自抑。
她曾经那么想要守护的感情,如今却恨不得早些放弃,是什么铸就了这样的自己,是什么让她不假思索就放弃,是上苍不给她白头偕老的时限,还是她当真觉得痛了,自然就放下了?!
她是耗尽了自己的力气走到他的身旁的,他的眼底闪耀着何等的神情,是不屑一顾还是轻描淡写,她却无力去推测,毕竟……在秦昊尧看来,一个懒得虚情假意的女人,或许比虚情假意的女人更加可恨更加可恶。
他是这个江山的主宰,他年轻有为,他英俊睿智,他想要什么样的红颜知己没有?
她生出这般的自嘲,她无力抗拒他,更无力抗拒严酷的上苍,世人被秦昊尧的威严威慑之下,又有多少人知晓如今站在帝王身边的年轻国母,居然是强灌下药汤和含着浓重气味的人参片才站在这儿的?!
秦昊尧想要的是她,以前是这样,而如今,只是不想颜面尽失,哪怕她明日就要死,她也该尽力配合他,充当他的面子,让他觉得体面,或许至少臣子在谈及她的时候,还能啧啧两声说,至少他们看来男才女貌,即使她全身都是瑕疵全身都是不足,即使她卑微,即使她窘迫,即使她……
繁文缛节不曾出乎意料,在她看来,却又冗长的是头一遭。一口腥甜血液涌上她的喉咙,她生生咽下,眼前再度变成一片虚无,隐约看到人头攒动的景象,她宛若站在街巷之中,在人群之中被带往某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双手空落落的,抓不住任何人的手。她的肩膀被大力撞开,撞得剧烈的疼痛,宛若肩胛骨都开裂了,双手的指节被人用利器穿透一般无法忍耐,她却还是费力睁大眸子,维持红唇边的笑容,哪怕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微弱,哪怕她剩下来的只有这一天,她欠他的,总要还了再走。
耳畔,突地传来一道熟悉的歌谣,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哼唱,那种温柔……就像是慈母在轻轻揉着拍着婴孩的后背,她听着听着,突地双目濡湿,心中隐隐约约有了预感,仿佛自己的日子就要到了,那是谁的倾心呼唤。
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才结束?
每一日,煎熬的忍不下去的时候,她都会这么扪心自问。或许她在这世上造下的罪孽太多,上天才让她受这般苦难。
但此刻童谣之中的温柔,却让她平息了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冰冷的手边才传来一个力道,是谁握住了风中摇晃的双手,她默默眯起眼眸,长睫上悬挂着晶莹泪滴,费尽力气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弯唇一笑,却什么话都不说。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终于要结束了。
只是直到最后,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冰冷疏离的可怕,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他的手掌,也没有任何的暖意,他只是牵着她的手而已,就像是拉着一根绳子。
这一日,是封后大典。
是她曾经倾注了最天真的年华喜爱的昊尧哥哥终于愿意看重她呵护她答应他们要陪伴一辈子的时候,他们的身份也变得无上尊贵,似乎她这辈子的心愿曲折地达成了,似乎他们殊途同归。
但也就在这一日开始,注定他们分道扬镳,被时光被命运冲散。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即便无法看清他的俊美面容,但他眼底的冷淡,就像是在她的心头扎上一百根一千根针。
她唇畔的柔美笑容,也最后失去了那份暖意,渐渐的垮下来了。
人生就是一桌宴席,上面摆放的即便是千金难求的珍馐佳肴,时候到了,宴客还是要散。
……。
第206章 秦昊尧迁怒
“这宫里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查清楚是谁。”
王镭面色凝重,朝着手下吩咐,李暄可以瞒天过海进入皇宫险些带走了皇后,这自然是他身为侍卫统领的疏忽,若不是皇上早有自己的打算,早已揣测到李暄若是试图离开一定选择在最清冷的南门,所以提前从宫外回来了,及时赶到南门,才不曾放走李暄和皇后。
那一日皇上出宫巡查,虽然是在宫中和朝廷都宣告了这个消息,但李暄早已是庶民,他是如何知晓这个消息,背后到底还有什么跟他通气的人,这才值得他们一查到底。若不是臣子,就是皇宫中人,跟李暄站在一条道上的人就在皇上的身边,无疑是最值得深究的问题。
“李暄出宫已经三天了,有他的消息吗?”秦昊尧从雍安殿内走出来,止步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见王镭正在此处等候,冷着脸问了一句。
三天前,因为穆瑾宁以死要挟,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看在穆瑾宁如此恳切的份上,当日他当真不曾追究李暄的罪责,容忍侍卫放走李暄。只要这辈子李暄不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纠缠,他也绝非是容不下一条人命。
“李暄一出宫,就回到李家收拾了行李,这两日正在全力清点李家的房产田地,也遣散了李家大宅所有的下人,似乎有清算远走的意思。”王镭据实以告。
“这就好。”秦昊尧闻到此处,下颚一点,俊脸上多了几分缓和,暗自输出一口气,看来这回李暄是想清楚了,穆瑾宁如今已经是大圣王朝的皇后,一国之母,他一个庶民根本不能对皇后有任何心思,既然穆瑾宁想要他活着,他就该领情,远走他乡,不再出现才对。
李暄是一个聪明人,经历了这么多事,这点头脑都没有的话,也只是一个蠢人罢了。
“爷,当真不要继续跟着李暄?”王镭有些不确定,再度追问一句,他跟随秦昊尧许多年,知晓按照他的性情,赶尽杀绝也是捍卫地位和尊严的最好方式,免得后患无穷。但这一回,秦昊尧当真是大发善心,跟往日不同。
“都要走了,给他几日时间整理收拾,也未尝不可。他越是做的谨慎小心,准备的越是充分周到,朕就能看出他的决心——”秦昊尧无声冷笑,他侧过俊脸,望着远处依旧不曾放晴的阴沉天际,一脸冷凝,话锋一转,说的愈发冷酷无情。“走了不再打算回来的决心到底有几分。”
若是仓促离开,说不准何时还会再回来,李家在京城也有约莫百年的时间了,李暄作为长子,若是不打理好了家族产业,才会让秦昊尧起疑心。
京城这个地方,不应该让李暄再流连忘返。
“今日怎么样了?”秦昊尧淡淡睇着不远处的那一座宫殿,那是历朝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之前的那个主人正是德庄皇后,原本宫中的规矩便是一旦帝王册封皇后,不多久皇后就该搬入这座宫殿。
而如今,那里没有半点人气。
他顾虑到穆瑾宁的身子每况日下,不宜总是搬动住所,奔波劳累,才任由她在册封之后继续住在碧轩宫内,将此事日程一拖再拖。
“郡主,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地方?”雪儿扶着穆瑾宁微微起身,依靠在床头的软垫上,为了让穆瑾宁更加舒适,这些新送来的丝绸软垫都是重新制成的,里面都是洗净熏香过的鹅毛,温暖轻盈。自从册封过后,她们是亲眼看着穆瑾宁连下床的精神都鲜有,又不忍心看穆瑾宁总是躺着,常坐着又实在太过疲累,依靠着这几个软垫,就要好些。
她的低声询问,惹来穆瑾宁的轻轻瞥视,在册封过后,就该选日子搬入皇宫的住所,这是皇宫的规矩。
穆瑾宁当然不会不知道。
但……谁也没有问过她如今的想法,其实,她不曾搬入皇后居住的宫殿没有任何失望,担忧,不悦,相反,那是她求之不得的。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少天,到了人生的最后关头,她想的比以前更多。虽然秦昊尧给了她皇后的名分,但一旦她当真离开他,他还有那么几十年的人生,总要再立皇后,或许她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在碧轩宫离世,那座皇后的宫殿——她觉得应该留给以后的人,至少她能保留这段不好的回忆。
至少她可以选择最终归去的地方。
“语阳公主在宫里的时候,常常说这外头的地方都是脏的,唯有她的碧轩宫才最最干净清静,如今住久了,我也觉得如她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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