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第二页上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景致,迷蒙的夜色似乎就在眼前,跃然纸上的是是夕阳西下,一尾鱼从水中跳跃而出,溅出晶莹清澈的水花。
“早知有这样的风景,朕也不该犯困才对。”秦昊尧轻抚画卷,满面春风,这一尾鱼身上的鳞片纤毫毕现,岸边的粗略风光跟湖中飞鱼的细致相映成辉,更觉画有巧思,他低声调笑,言语之内不无惋惜,因为憩而错过如此灵动美景,总是身处深宫,这般浑然天成的景致倒也难得一见。
“鲤跃龙门……”他顿了顿,更觉此中有深意,下颚一点,对这幅画作更是爱不释手。穆槿宁并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但却继承了穆峯对书画的造诣,书画虽略显粗略,却也看得出几分灵气。
“还未完成,若是能上色就更好了。”她轻声浅叹,眸光一黯,她从未知晓自己还能这样的才能,当下不过是想着将如此美景留在画卷之中,待往后进宫也可留在身边怀念来江南游玩的日子。如今深究,她自然是穆峯的亲生女儿没错了,她对穆峯没有任何怨恨,或许自己笔下的功夫,也是继承了穆峯所爱。
“前面就该是烟州,如今时辰不早,正好让人将画舫停在岸边,用了晚膳后,朕陪你一道将画上色。”秦昊尧看清她眼底的惋惜,转念一想,也有了对策。得到天子的命令,半个时辰之内,画舫就停靠下来,众人下了画舫,去了就近的酒楼用了晚膳之后才回到画舫之上。
宫女遵循主子吩咐,买来了各色画彩,秦昊尧果然兑现承诺,画舫之内点亮了烛火,将宣纸铺在长台上,两人倚靠而坐,专注地为画纸添上颜色,身为皇子出身,秦昊尧在文武之上皆有涉猎,虽然鲜少时候有这等的闲情雅致,不过两人的默契更胜从前,知音难求,他当然想当能懂她心之人。
望着她握笔垂眸的神色,他不禁眼底再生情意,将手中的狼毫沾上红彩,为残阳着上嫣红颜色。
“朕以前最看不起舞文弄墨之人,不过,文韬武略,都有用武之地。能将这世上精妙景致画的栩栩如生,也并不容易。”秦昊尧称赞了她一句,穆槿宁年幼时候就无娘亲抚养,父亲又不是一般人,她向来是孑然一身,虽然因为宫中习气而染上几分骄傲任性,不过如今看透世间繁华,她最终归于宁静,荣辱不惊,才学惊艳,能长成这样的才情,已然让人另眼相看。
“事是寻常事,就看跟何人一道……”穆槿宁将眸光转向秦昊尧的脸上,眼底波光浅浅,却愈发动人,神色温柔,低低笑言。“在别人看来,或许也是件无趣事。”
哪怕她并非热情如火的性情,哪怕她不必费力取悦,她的这一番话,的再矜持晦暗,他也不难领会她的言下之意。
在他听来,就已经是动听的情话了。
王谢站在岸边,解开了岸边的绳索,随即跳于画舫的甲板之上,将绳索绕回原地拴好。画舫在夜色之中,缓缓朝前行,舱外一前一后挂着两个灯笼,宫女将其中的蜡烛点上,宛若点亮了两颗硕大的明珠一样。
拨开窗旁的竹帘,穆槿宁瞥视着画舫之外的夜色,宛若视野更加开阔,她抿唇一笑,再度转过身子,望向已经上色的宣纸,两侧的诗词提笔,尽是出自秦昊尧之手。
墨迹未干,从竹帘之中吹来的清风将宣纸吹得窸窸窣窣,她起身为秦昊尧斟茶,此刻安谧无声,只剩下轻轻水声。
“有些话,我能问吗?”她迟疑着看秦昊尧喝下暖热茶水,最终才开了口。这一路上一直带着的几盆兰花,依旧在窗口送来迷人香气,更加让人心旷神怡。
“问吧。”揣摩着穆槿宁突然想要过问自己的过往,秦昊尧不曾多想,淡淡睇着她,神色自若。
“皇上戎马骁勇,亦勤政多年,如今坐拥江山,虽是天下苍生之幸,为了皇上跟皇嗣,更不该一意孤行。承蒙皇上不离不弃,恩泽厚重,我穆槿宁此生绝不负你……社稷得来本是不易,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臣子劝诫皇上,也全是为皇上和子孙千秋着想,忠言逆耳,皇上本不是听不进去直谏之人,为我耽误皇家开枝散叶也快四年了,此趟带我出宫下江南,也让我看清皇上对我的情意。等皇上回宫之后,皇嗣一事决不能拖了,恐怕这朝中局势有变,天下也因此而动荡不安。”她神色恳切,轻轻覆上他的手掌,字字清晰,她既然能得到天子的恩宠,更不该成为一个自私之人,两人四目相接,真情流露,再无一分掩饰。话锋一转,喉咙紧缩,心生迫切,她凝眸追问。“就算是为了我,皇上就不能改变心意吗?”
这件事原本就是两难,帝王之家不比寻常家族,每一步棋都该下的谨慎心,否则,这世上也没有千秋万代的太平。他也不再是少年帝王,长则十五年,短则十年之内,按照宫里的规矩,他也必定该立下东宫太子。
一手贴在穆槿宁的肩头,秦昊尧下颚一点,他面色凝重,明白她并非笑,也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夫妻两人更不该心生猜忌。“你是个思虑周全之人,朕又岂会不知?人言可畏,这事也拖不来几年。”见穆槿宁粉唇轻启还要什么,他却已然站起身来,一手扶着穆槿宁的身子,难为她身为女子还要为皇嗣担忧,他自然心领神会,却还是不愿多谈几句,冷淡地敷衍道。“朕知道你一片好意,回宫再吧。”
穆槿宁看他面露不快,也不再开口,跟随着秦昊尧的脚步,一道走向舱外,秦昊尧为穆槿宁掀开珠帘,她头一低,莲足踏上木阶,走上甲板上之上。画舫周身涂上了朱漆,甲板周遭立着雕花木栏,悬挂在船头船尾的红色绸缎更显古朴。
她抬起头来,在水上行舟,唯一的光亮就来自于头顶上挂着的明月,月光皎洁银亮,撒在画舫之上,一并将整个天地包容在迷雾般的银光之内,乍眼看上去,前方的河水,就像是一条通往天尽头的白玉石路,恨不能让人踏上去,一步步走向天边。
她多想亲眼看看,这世间是否当真有尽头。
“若不是跟随皇上出宫,也不曾妄想能看到这般的奇景……”她的眼底也盛满了无暇月色,淡然超脱,***面容更胜过寒雪,姣好容颜宛若清水芙蓉,清风拂面,衣袂飘飘,宛若是下凡来的精灵一般。纤细青葱玉指指着眼前那一片银光幻象,神色一柔,眼底愈发清明,宛若倾诉,轻声细语。“你看,这一条月光之路,像是能够通往月中宫殿,能去见那嫦娥仙子呢。”
穆槿宁的言语,乍听上去有些孩子气的天真,他顺着她的目光移到望过去,前方的江水的确宛若一夕之间被填平,变成一条通天大道,开阔平坦,只是若是有人因此等美景而迷醉,流连忘返,或许就会丢了一条性命。
“若整日待在画舫中,安闲耗费光阴,虽然一路顺风,却也只是蹉跎时光。竟也不知这短短一日之内,到底有多少风云骤变,我们若不出来,也没想过外面是几重天呢。”她沉迷其中,朝前走了两步,仿佛这一瞬将紧闭的心门打开,心中坦荡,眉眼愈发柔顺安然,粉唇边噙着的笑花,宛若四月天开的桃花一般俏丽。
秦昊尧闻言,不禁侧过身子,将视线全部锁在身边的女子身上,她眼底的祈盼,明明淡然若水,却又看的他百转千回,唏嘘不已。他身在帝王之家,兄弟反目冷遇,少年时候就身处军营,虽为看似高贵皇子,却因为出身卑微,更不受先皇器重,实则戎马多年,勾心算计,部署谋划,他并非一出生便是帝王之后,却也一路破军斩将,杀出一条血路来。而穆槿宁,明明一介女流,若是寻常贵族之女,双指不沾阳春水,不知世事深浅等待媒妁之言嫁于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这辈子相夫教子,永享荣华,也绝不会有这等的心境。她经历的……辛苦磨难,颠沛流离,或许是一般的贵族女子几辈子也难以品尝的复杂滋味。
她正想往前走,眼底有泪,站在她身旁的他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迈前半步。
“别再朝前走了。”
秦昊尧沉声道,像是劝,更像是警告。她在他身边,绝不该留恋别处,哪怕是这天上。
穆槿宁挽唇一笑,当真不再朝前半步,她缓缓弯下腰去,打量着水中的倒影,夜色之深,她无法看清自己的身影,只见水光浮动。
她或许生性自由,喜欢当那闲云野鹤,水中游鱼,不过这人生,从来都不是尽善尽美。既然打定决心要进宫,她就不该只想着毫无责任的自由。
他看着她的倩影,面色骤变,身子一震,几年前她遭遇的沉湖一事,几乎将她带去地狱,如今看她垂眸望入水中深处,不禁更是胆战心惊,双臂扶住她的肩膀,力道更大了几分。
她被秦昊尧大力扳过身子来,抬起清亮眼眸,深深凝望着他,她自然看得出他眼底的深沉和在意,轻笑出声。“有护栏围着,我又不会出事……”
既然她大难不死,更不能无谓而活。
人生有幸,能看到世间的一景一物,一花一木,只是人本性多贪婪,**作祟,眼底只看到的物欲横流,再美的风景,到的了眼底,也进不来心底。
她日日夜夜面对一个对她有求必应的男人,自然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皇上虽然愿意守护她,但她身边的那些故人,必当该由她来守护。唯有她答应此生绝不会分离,绝不辜负,才能保住自己,亦能保住故人。日后之事,谁也不能妄自揣测。风云,是变就变的。
秦昊尧搂住她的纤细腰际,趁着月光打量怀中的女子,一手轻轻拂过她鬓角的柔软发丝,将被风吹乱的青丝拨到耳后,俊颜越压越下,每一回看她面临险境,他都心惊肉跳。只因他,曾经亲眼看过她跟脆弱的美玉一般,在他的眼前摔得破碎。
“刚进宫的时候,仿佛觉得宫里的月亮也不如宫外的好看,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