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了半个时辰,最后一个伙计跟她道别,她看着伙计将酒楼的大门锁上,她才安心走回姜家。
她在众人的传闻之中,是最不安本分富家小姐,传闻中的姜小芹,无理取闹,古怪蛮横,拿捉弄人当游戏,甚至因为好几件未成的婚事而害的姜家在商场上得罪了好几个有名的商户。
想到此处,若是如今,看到年迈的父亲,看到两个常常撇下家事子女而咬牙支撑姜家大任的姐姐,她当然不会做出当年逃婚的荒唐举动。
但若有人问她,是否后悔这离家的两年?!
她定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的斩钉截铁。
不后悔。
因为她离开姜家的这两年,是人生之中最开心的两年时光,虽然在张家吃的住的穿的都没有姜家的好,却充实而快乐,但她认得了一个这辈子不会后悔遇到的男人。
或许只是因为对方是他,遇到也是快乐,等待也是快乐,就连最终无疾而终——也……想到这儿,她苦笑连连,她厌恶商人唯利是图的嘴脸,虽然她爹老实本分,但商场上的富家子弟,大多都是扶不上墙的刘阿斗,她更厌恶的是商人之间甚至将儿女的婚姻大事,也跟利益混为一谈。
但或许唯独没有任何结果,让她多多少少有些伤心。她看似轻松,但终究也是个女子,对那个男人,也是真正的动心和用心,若她说离开后没有任何想念和追忆,才是自欺欺人。
“小姜。”
她才想起他,居然就听到他在喊她了,姜小芹扬唇一笑,不自觉停下脚步,但转念一想,自己的举动实在太过可笑,她无力地垮下肩膀,不让自己看来太蠢笨地转身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男人。
悦来酒家跟张府,离得很远,或许这也是她可以成功逃避了两年的原因之一。更何况,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街巷上冷冷清清,不见任何一人,哪怕是巧遇,也并不可能。
而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不过是她的幻想,她离开才一个多月,居然就已经想他了。
哪怕往后要她孤独终老,抑或嫁给别的男人为妻,她也该死心了,毕竟,她比很多人要勇敢,因为她真真正正喜欢过一个人。而孝敬亲人,担起家族责任,也是她无法继续逃避的使命,她不能跟年少时候偏执固执,毫不懂事,再让家人疲惫伤心了。
她不曾回过头来,只是停了一两步而已,很快又走向前方的迷离夜色之中,她不像是官家小姐不疾不徐,莲步轻摇,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急着赶路,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夜里还很凉,单单看着她身上单薄的春衣长裙,他眉头微微轻蹙,却又说不清楚任何原因。
他在众人眼中,依旧是儒雅温文有礼的君子,但惟独他清楚,他很久不曾真心去关怀过一个人,身边出现的很多人,都更像是过客,并不值得他大费周章迎合他们,他在商场上,素来秉持自己的原则,如今的财富哪怕到下辈子也用不完,他又不是穷奢极侈的人,不爱奢华日子,脚踏实地,他深知浮华不过是过眼云烟,得到多少就守住多少,不再多生贪婪之心。这也是他这几年不曾再将张家名下的产业做大做强的原因——他在商场上,没有任何得失心了。名声有了,富贵有了,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失落了什么。
或许跟在官场仕途一样,他生来就不是富有野心的男人。
活了三十多年,对他影响最大的唯有两名女子,一个是他娶了不久就香消玉殒的青梅竹马,一个是跟他有缘无分的穆瑾宁,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所有付出,至少他不曾忽略欺瞒自己的心动,喜欢一个人,并不应该用余生去悔恨,是一件好事。
至少,如今他不是一无所有,哪怕那件事鲜少有人知晓,皇帝大发仁慈也是因为贞婉皇后耗费心机才能让自己摆脱苦海,在他活着出宫的时候,他就知道,缘分,让它来,让它走。
两年时间,是她出现在他面前,到最终要离开他的一个期限。
余生,他并不曾想过要对任何女子动心,一切顺其自然,生活平静安逸,也没什么不好。
但若是人生只中,还有跟他有缘之人,他为何要闪避?他不该过的如此懦弱,如果命中注定,他却还要生生推开迟来的情缘吗?!
或许,是这些年来他过的太平静了,一出现如此鲜明热情的女子,就搅浑了他如此安宁的心湖,他太习惯一个人了,因为他不太出去应酬,也就鲜少遭遇狂蜂浪蝶,而他受过伤的左腿,也成为为他挡掉许多麻烦姻亲的根源。
姜小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是累了一个月,如今开始生病了吗?为何不但是听到身后他在叫她,好似更听到了万分熟悉的脚步声,两年来,她已经摸索出来,张少锦走路的时候,跟常人发出来的稳健步伐不太一样,根本无人可以仿造出一模一样的声响!
那么,难道身后的男人当真是张少锦?!
她身子一僵,垂在身侧的双手突然紧握成拳,提了一口气,不管是真是假,她还是回了头。
站在悦来酒家之下的男人,酒楼门口的一对灯笼从红纸之中发出来的昏黄光耀,打在他的身上,他的个子在江南人的眼中,当然称得上是高大俊伟的,虽然浑身上下散发出像是出自名门之后的儒雅风度,哪怕穿的并不华丽,也不会透露出落魄书生的任何一丝穷酸潦倒,对于他的身世,整个江南的商户无人知晓,只知道这个张少锦,只有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父母双亲,也没有妻妾子女。此刻,他着一套墨青色长衫,玉冠束发,上唇上蓄着胡,五官俊朗,眸光温暖平和,让人察觉不到任何狡猾和精明。他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男人,稳重得体,给人一种安心可靠之感。
“少爷……”这话一出口,姜小芹就知晓自己又犯了错,她的娥眉紧蹙着,满目愁绪,并非喜出望外。
张少锦总是看着她的笑靥,从未看到她如此疲倦黯然的模样,不过老话说得好,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换回姜家小姐的装束,她当真跟印象中的小厨娘相去甚远。黑发利索地编成发辫挽在脑后,一只幽蓝蝴蝶钗在青丝之中隐约闪耀着蓝光,一袭藕色碎花上衣,下身着紫色长裙,这是江南女子最寻常的装扮,但当真让她少了几分朴实无华,多了几分娇俏柔美。
“你还当我是你的少爷?”张少锦的唇畔没有任何笑容,对每个人他都能笑脸面对,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教养,若不是仇人见面,没必要总是冷眼相对。更别说这个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不曾偷懒懈怠闯祸的女子,但此刻他见着一个多月没见面的小姜,却没了一丝一毫的笑意,而他却还未察觉自己的异样。
这一句,落在姜小芹的耳畔,却更像是冷声逼问,她从未见到如此冷淡的张少锦,看他这么晚还在酒楼外,定是早已摸清了她的真实身份,来质问她的,他定是很生气,生气极了才会看来如此可怕。哪怕他不曾勃然大怒,哪怕他不像爹一样生气起来吹胡子瞪眼,但她认识的是一个天天都是以笑迎人的儒雅少爷,如今脸上没有任何神情,那不是更可怕吗?!
胸口一纠,她的眉头更重,朝他走近几步,急忙辩解清楚。“我不是有意隐瞒你的,只是……我跟家里闹翻了,也不想被人知道我在张家,我是不得已的——”
“少爷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有人骗你?其实我也是这样的,平日里我从不说谎,可是我有好多好多苦衷,你就不能原谅我吗?”她扬起那张令她看来年纪很小的娃娃脸,神情无辜至极,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张少锦的眼皮底下来回晃荡,话锋一转,她更是强调多回,满目激切。“就这一次,我就真的只说过一次谎话,只骗过你一次而已,真的真的就一次而已!”
这么多话活泼的丫头,才是他认得的小姜,张少锦看着她生动的神情,沉默了许久,唇畔旁终于生出一道很浅的笑容。
“你离开了张家,就不是张家的下人了,没必要口口声声叫我少爷。”他只是淡淡地睇着她,用他招牌式的笑容敷衍她而已,平静无波的一句话,落在姜小芹的耳畔,当真是比凛冽寒风还要冰冷寒心。“我不是你的少爷。”
他不是她的少爷。
两年之内,他对自己说的话也有不少,但从来没有一句话,这么揪心,这么让她不好过,像是他刻意在两人之间,画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不许她再越境哪怕一步。
她不是张家的厨娘,她是姜家的小姐。
他,终究只是她认得的,却即将要消失不见的一个人而已。
即将,成为她记忆之中的故人而已。
那一瞬,她当真是无比心酸,像是将一大桶的陈年老醋灌下喉咙,酸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但不管如何,她当真是欺骗了他,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那是事实。
“你果真生我的气了——”
她的绣鞋,像是粘在了路面上一样,也不能走前一步,更无法后退一步,身子僵硬麻木的宛若木雕石塑。姜小芹生性固执好强,从不多愁善感,也不喜欢哭泣流泪,但她知晓,若是他们之间没有缘分,她也无法勉强,她喜欢他又如何,他一点点也不喜欢她啊……
这一道轻轻的叹息,萦绕在空气之中,纠缠在他的手脚上,从华服之下透露进去,一点一滴地渗透到他的骨子里去。他不难看出她并非矫揉造作的难过伤心,也知晓他并非毫无触动,但他却还是镇定冷静地开了口。
“你何时第一回见到我?为何想到张家做事?为何不告知我实情?”
一**问三次,他对她的疑惑,早已超过了主仆之间该有的那丁点关心,若换做别人,他问也懒得问,因为认定那是跟自己无关之事。
见姜小芹有些许疑惑错愕,张少锦的眸光定在她的身上,眼神仿佛是在说——你说过不撒谎的。
若想证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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