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的复试,并为他在京畿万年县谋了个职位熬资历。
按照韦家族长的设计,杜环结婚之后,就找个合适的机会,让韦坚将他调入刑部之中历练,然后再在刑部尚书韦坚的照拂下不断上升。
如果事情完全按照好心的韦家族长安排的话,杜环大概现在应任职于刑部诸司,估计在韦坚的照顾之下也能有所作为了吧。
但世界就是如此复杂和难测,它不会完全屈从于任何一个人的愿望和设想,而总是像闯入瓷器店的发疯野牛一样,按照自己任性的路线横冲直撞,打碎无数人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和盘算。
天宝五载的上元节,是杜环记忆里最清晰也最难忘的元夕。
由于双方名分已定,杜环也就大大方方地陪韦家小娘子一起前往长安观灯。
长安元夕的风流缱绻、百样繁华、万般富贵自然不是庭州这边疆军镇可比的。
但杜环总是记不清楚那天到底赏了什么灯、观了什么舞,只记得自己骑马伴随着香车,不时地和车里的羞涩的小娘子说上几句闲话。
那个时候,他的生活似乎就应该这样平静和安宁,他前进的道路也应该如同笔直的朱雀大街,一览无余。
不料平地起波澜,元夕当夜,有人奏报圣人,韦坚违反国法,密会边将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欲图扶持太子登基。
圣人闻奏震怒,皇甫惟明赐死、韦坚遭贬、太子妃韦氏与李亨离婚为尼,韦家多人被清洗牵连。
煊煊赫赫的韦家,遭遇了唐隆政变之后最为严厉的打击,二十多年的经营一夜成空。
韦家族长难以承受这样的重创,急火攻心而亡,韦家树倒猢狲散,瞬间就如风中的樱花凋零于地了。
由于杜环尚未和韦家小娘子完婚,故并未遭受太多牵连,只是丢了万年县的职位,重新成为待选之身。
而他的同年们则多已经谋定了职位,或在中枢台阁熬资历、或放地方州县去磨练。
杜环和韦家联姻之时,难免有些同年说他攀高枝,现在韦家顷刻倒塌,也不乏有人明里暗里幸灾乐祸。
韦坚案之后,韦家、杜家诸人都以为杜环会否决这门婚事,另谋良偶。
不料杜环依然坚持完婚,并未有任何动摇。杜环的坚持得到了韦家人的盛赞,但也只是盛赞而已。
杜家本就无力、韦家又被席卷一空,杜环在仕途上可谓一穷二白、无所凭靠。
倒是韦家小娘子的彩礼没有受太大影响,让杜环家的生活不至于继续窘迫不堪。
如期结婚之后,杜环就开始谋划官职之事,毕竟不能靠娘子的彩礼坐吃山空啊!
杜环找人打听了一下,发现西北、东北等边远都护府乏人问津,若及第的进士愿意去,吏部会以超快的速度和超高的效率尽快授予官职的,以免一时糊涂的进士后悔。
为了生计,杜环便去吏部试了试,很快就被派遣到北庭都护府,任正九品的功曹参军。
之所以是正九品而不是惯例的从九品,还是考虑到杜环主动请缨去边远州镇的缘故,算是吏部对他的小小嘉奖。
临行之际,新婚妻子自然依依不舍,本想一起来庭州。但杜环母亲在多年辛劳之后,身体虚弱,不堪远行。
杜环远赴边镇,韦氏就得留在家里侍奉姑婆。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就这样迅速地被变幻莫测的命运驱赶,天各一方了。
。。。
 ;。。。 ; ; “伊月,醒来一直和阿娘说话,不曾问你的情况如何?”王霨笑着问道。
“某未曾受伤,不妨事的。”阿伊腾格娜回答的声音细不可闻。
“伊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轻灵的月光让王霨的心变得更加细腻和柔软,所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阿伊腾格娜话语里一直压制着的那一点点不开心。
“某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只是恨自己年小力薄,遭遇变故之时,不仅无助于小郎君,还总是给你添麻烦,并需要你来保护我。”阿伊腾格娜幽幽说道。
王霨听后心中更是怜惜,他双手捧起阿伊腾格娜的左手,朝小手上轻轻哈了一口热气:“你不应该这么想,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是男孩,又比你年长,自然应该是我来保护你,难不成还得让你手持利刃守护在我身前吗?”
阿伊腾格娜听后低头不语,眼圈不觉有些微红,带着哭腔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王霨抓紧了阿伊腾格娜的手,尽量用自己最阳光、最爽朗的声音说道:“你怎么会没有用呢?你如此聪明、可爱,如月皎洁、如珠瑰丽,我觉得能去保护你简直是我的福气和造化!”
阿伊腾格娜听了王霨的油嘴滑舌之后,不禁破涕一笑。
看见阿伊腾格娜绽放笑颜,王霨暗暗松了口气,前世追小雨时练就的无敌功法看来是百试不爽、古今通吃啊!无论哪个时代的女孩子都喜欢听这样的话啊!
笑容过后,王霨看着弱柳抚风般的阿伊腾格娜,想起她遭遇的家国之变,心中翻涌起滚滚思绪。
突骑施汗国的所作所为,在大唐君臣眼中自然是无法容忍的背叛和逆行,必须出兵征讨;而在突骑施人眼里,争取自己部族的生存权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在大唐、吐蕃、大食之间搞平衡也是必须的选择。
学习过政治学,研读过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的王霨知道,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
碎叶之战,从根本上讲,只是大唐、吐蕃和大食三大势力争夺河中地区的一个缩影。
而在河中地区铁骑纵横的突骑施人,只是三大棋手争夺的棋子,大唐用之以抵御大食、吐蕃拉拢之以西进河中、大食削弱之以蚕食昭武之地。
历代突骑施可汗的终极目标,可能都是为了能够摆脱担当棋子的命运,翻身成为棋手,至少能够成为河中这盘小棋局的执棋手。
拥有这样的理想并没有错,但缺乏实力支撑的理想总是容易成为空中楼阁。
突骑施人欲图摆脱大唐的羁縻,最终得到的只能是无情的打击和灭亡。
当然,王霨并不是在同情突骑施人。他从政治学的角度理解突骑施汗国的行为逻辑,也佩服移拔可汗在碎叶之战中表现出的智慧和勇气。
但从大唐的利益看,如果纵容突骑施汗国坐大,唐军将会彻底失去对河中之地的控制力和影响力,丝绸之路带来的贸易利润也会被突骑施汗国分走一杯羹。
而更为重要的是,对于深喜拓边、极重颜面的天子而言,突骑施汗国的行为是对他天可汗权威的无情挑衅,不彻底打击的话,周边各藩属势力将轻视大唐的权威,迅速分崩离析。
但是,无论怎样去分析战争的合法性和必要性,由战争带来的人间惨剧总是令人无奈和叹息。
阿伊腾格娜本应该是个开心自在的突骑施郡主、艾妮塞也本应享受着大食公主的优渥待遇。而无情的战争毁灭了这一切,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想到这里,王霨再次想到几年之后就要面对的,将整个天下拖入到血海之中的恶战,心中不禁再次一紧。
自己必须加快步伐,为改变这个华夏文明的噩梦而努力。而当下最急迫的,则是守护好身边每一个值得自己珍惜的人,比如霄云、比如伊月……
王霨信步于月光之中,思索着未来种种,久久不语。阿伊腾格娜观察着王霨的神态,犹豫了半天,才悄然问道:“小郎君是在担忧霄云小娘子吗?”
王霨一愣,刚才自己心里确实想到了阿史那霄云,不由惊道:“有这么明显吗?”
王霨的回应让阿伊腾格娜手里的灯笼微微晃动了两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迅速平复了心绪之后,阿伊腾格娜笑着回道:“我对抓捕天马前小郎君识破粟特商人时所用的小技巧很感兴趣,之后就一直用心揣摩,常常留意每个人说话以及思考时的神态。对于小郎君自然观察很多,发现你回到庭州之后,见到霄云小娘子时,脸上常有混杂着羞赧和欣喜的神情。刚才见你又有这样的神情,就试探着问了一句。”
王霨听了之后,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伊月的聪慧简直要逆天了,这么快就让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阿伊腾格娜静静听着,如月光一样静怡。
王霨想了又想,才又说道:“霄云小娘子长得酷似我的一位故人,所以难免见之则喜。”
“故人?”阿伊腾格娜慢慢品味着王霨的话,同时抬头观察王霨的神态,似乎在确定他是否撒谎。
“伊月,别用这种神态看我,我没有说谎!”王霨佯怒,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看来小郎君说的话是真的。”阿伊腾格娜也被王霨的举止逗笑了。
“看来我得收敛点自己的情绪了。”闹过之后,王霨幽幽说道。
“小郎君何出此言?”阿伊腾格娜不解地问道,旋即自己回答道:“怕给霄云小娘子带来麻烦吧?”
王霨不料她这么快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轻轻点了点头,就不再言语了。
阿伊腾格娜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幽幽说道:“不过霄云小娘子明艳不可方物,确实招人喜欢。”
王霨听后点了点头,没有否定,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觉得气氛变得有那么点诡异,似乎和阿伊腾格娜分享对阿史那霄云的感觉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扭之处。
前世的时候,王霨和小雨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同学多年,彼此又是对方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