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二 词条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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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AL(巴尔大神)。1862年夏天陀思妥耶夫斯基旅及法国和英国。这趟旅行部分构成了他的《冬天里的夏日印象》这本小书的内容。该书第五章写的是伦敦,标题“巴尔大神”,以此为题的原因,是人类仿佛作为牺牲正被祭献给这一叙利亚与迦南的神祇,其名号的意思简简单单:“上主。”即使是狄更斯,在他最黑暗的书页中,也不曾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针对当时资本主义的首都,出此恶语。当然,作为一个俄国人他有理由不喜欢西方,但是其道德愤怒如此强烈,其描述又如此真实,让人无法不相信他。繁重的劳动、酗酒、成群结伙的娼妓—其中有些还未成年—造就了贫困和麻木。这一切都证明英国上层社会的确是将那些牺牲品祭献给了金钱大神。所以在那同一座伦敦城里,卡尔马克思发出饱含着如此强大的复仇之力的预言,一点儿不奇怪。因为向自然法则屈服,即“吃或被吃”,就会使人背弃人类的尊严。我当时强烈的社会主义倾向便产生于有关千万民众被践踏于泥泞的思考。的确,有人也许会问,那些被践踏者是否会略感快意,当他们听说另有千万民众死于古拉格?┇米┇花┇书┇库┇ ;www。7mihua。com
另一位俄国人,马克西姆高尔基在20世纪伊始走访过纽约。他以《黄色恶魔之城》(“黄色恶魔”指美元)为题对其印象做过报道。我阅读该报道时心想他有些夸张,但还不算离谱,因为对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来说那类城市就那个样子,而且在好多地方其特征一直保持到现在。后来,高尔基又到过索洛夫基(Solovki),彬彬有礼地假装没注意到他是在访问一座死亡集中营。
BACZY…SKI;Krzysztof(克日什托夫巴琴斯基)。30年代我在维尔诺遇见著名批评家斯坦尼斯瓦夫巴琴斯基时,并不知道有一天我还会遇见他的儿子,而他这个儿子将作为一位诗人名闻遐迩。斯坦尼斯瓦夫巴琴斯基是从华沙来东欧学院演讲的。他模样英俊,腰杆笔直,一副军人气概。这一点与人们所传他曾当过波兰军团枪骑兵(uhlan)以及他在西里西亚起义期间曾立下战功相吻合。政治上他属于毕苏茨基主义左派,由波兰社会党分化而来。他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者,这一点有其文章可以印证。他的混合性格引起我的兴趣。至少我从未遇见过另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德国占领期间我曾登门拜访克日什托夫巴琴斯基在华沙的家(这个家属于他和他母亲,他父亲当时已经过世)。他给了我几首诗编进作品选。我记得他向后仰躺的坐姿,他始终受着哮喘病的困扰。他那文雅的仪表和他的苍白令我想到幽居于软木镶壁的房间里的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形象。他既不与他那一代的《艺术与国家》那帮人结盟,也不参与其对立面塔杜施博罗夫斯基的活动。他编辑着自己的杂志《道路》(Droga)。我当时并不了解他在中学时代经历的思想演变。有段时间他曾自认为是托洛茨基分子。康斯坦丁耶伦斯基曾与他在斯蒂凡巴托雷男子预科学校同班;他描述过由于班里同学嘲笑犹太孩子里谢克比霍夫斯基而开打的一场架。“只有五个同学,包括克日什托夫巴琴斯基,站在我们一边,与他们三十多人开架。”应该说明的是,比霍夫斯基后来在英国当航空兵。他给在纽约的父亲写过一封信,信中谈及波兰人不可救药的反犹主义,以及如果能活过战争他将不再返回波兰的决定。此后不久他便战死。他的飞机被击落于科隆上空。
巴琴斯基从一个哮喘病患者,从一个被母亲娇生惯养的人转变成一名战士,是意志力的惊人的胜利:“意志是我的至爱。”大概他那曾经在斯托胡德战役中打过仗的父亲将家族的军人传统传给了他,影响了他的意志力。批评家们写到他的转变,称颂这位英雄的战士诗人,但对他必须与之抗争的另一种心理冲突却缄默不语。他的母亲娘家姓齐莱尼希克,属于一个著名的归化犹太人家庭。雅德维佳齐莱尼希阔夫娜显然是克日什托夫的表妹之一,我在维尔诺学法律时与她是同学,她曾在一次辩论赛中获胜并略有声名。因此,克日什托夫从他母亲的血缘讲是一名犹太人。从父系的家族姓氏看,他似乎也有可能是犹太人(尽管对此我还缺少详证)。不管怎么说,他一定清楚地知道他的天地仅限于犹太人聚居区,而与世隔绝是犹太人区一个难以消除的问题。他一定也清楚,在他那帮家乡军同辈人的兄弟情谊背后隐藏着敌意,同样的敌意曾导致他与中学同学大打出手:他们五人与三十多人对打,而那五个人中只有一两个不是犹太人。
这个波兰浪漫主义诗歌的继承者,尤其是斯沃瓦茨基的继承者,有意识地将他的生命牺牲给了他的国家,尽管他知道他的国家并不需要他。而且,他相信他的人民只是犹太人区里的犹太人,他们与他不仅有着血缘上的联系,而且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关联。他有几首诗清楚地见证了这一点,尽管考虑到他生存境况的诸多复杂因素,他的诗歌本可以揭示出更多的东西。浪漫的腔调仿如幽暗的装饰面,掩藏了其自我认知的更清晰的痕迹。
第17节。
BALLADSANDROMANCES(《谣曲与罗曼司》)。密茨凯维支恒久的魔力—一种无法理解的魔力。当然,有些魔力多少可以被理解。但在这里,我们面对的是不曾被刻意加工的内容(除了“Tukaj”)以及借用的形式。毕竟当时其他作家也曾趋时地写过主题相似的谣曲。我曾试图理性地对待它们的诱惑。密茨凯维支受到过古典主义的影响。在古典主义的诸多特色中包含着一种对男女精怪的轻灵机智的呈现(例如亚历山大蒲伯《劫发记》中的气精)。如果一位古典主义者写谣曲,他并不一定得相信显灵和鬼怪这类事。《浪漫主义》中的卡露西亚即使宣称她看见了她死去的爱人雅谢尼科,我们也会把这理解成她的创造力使然,而不是她相信雅谢尼科真的出现在面前。因此,密茨凯维支在写作谣曲时,是站在相信存在着神怪现象的边界上,玩弄着“好像”的世界。在其幽默之处,这种情况更加突出。当一位作者乐在其中时,其好处多多。这有点像写《变形记》时的奥维德。他相信神话中的变身术,至少在他描述那化身为夜莺的少女时是这样,对不对?好,某种程度上是这样,尽管主题本身要求他悬置起判断。这的确很棒。但是密茨凯维支是喝乡下水长大的,他对民间传说倾向于信以为真。他本人还迷信,你读他的《先人祭》就会了解这一点。、米、花、书、库、 ;http://www。7mihua。com
不过我自己也不能锅底看着壶底黑。我真的不相信希维托布罗什切神父的管家那篇故事中的每一个单词吗?故事说她的死所激起的骚动,最终不得不掘开坟墓(她如今还埋在那片坟地里),以尖头白杨木棍戳穿她的尸体才收场。
理性的解释并不特别有效。《谣曲》的魅惑之力近乎魔力:它们是carmina。carmina这个词原指魅惑,是巫师—或如我们今天的叫法,萨满—的妖咒。后来,动词carminare被用来指创作诗篇。仪式或预言所要求的套话必须精练且易于发音:
“看,玛瑞拉,树丛到那儿结束。”
或者:“诺沃格罗代克包围着,不论你是谁。”
或者:“克利休,克利休,他喊道,╱回声应着克利休。”
或者:“我要死了,我不哭泣,╱但你的痛楚,你得想法减轻。”
我同意;为了将carmina奉入某神圣洞穴,或排上现代书架,最好让它经受一下古典主义的淬火。密茨凯维支就是这样做的。要是当今的诗人考虑一下在格律诗中安排音节会有多大好处,他们会写好的。
永远感激密茨凯维支。我对他的生活了解有限,我也不知他自何处获取他诗歌的力量。但感激一个人,用不着理解他。
第18节。
BALZAC;Honoréde(奥诺雷德巴尔扎克)。在德国占领期间,扬卡、安德热耶夫斯基和我,我们三个读得最多的就是奥诺雷德巴尔扎克。一个蛮横的作家,一个好作家,尤其是对那时所发生的一切而言。愿我们三个人永远留在这些书页间,与我在一起,就像我们当时那样,而不是像后来,当我们命运各异。我们阅读巴尔扎克是在我的诗歌小册子面世之后不久。小册子在迪纳西印刷,那地方离扬卡和我的住处不远。我在小册子上署了个笔名,扬塞如切(JanSyru…),姓氏来自我的曾外祖父。这是城市被占领以后印行的第一本诗集(印了五十来册)。安托尼包赫杰维奇(AntoniBohdziewicz)提供纸张和印刷机,扬卡订书,耶日帮忙。就在出了这本小册子之后,我们开始热情地阅读巴尔扎克,以之抗衡康拉德的影响。当时耶日正编辑一份给小圈子读者阅读的文学通讯,我是他主要的合作撰稿人。他发表在这份刊物上的短篇小说,总是以极强的戏剧张力不断回到一些终极问题上去。扬卡头脑清醒,倾向于反讽,她对耶日作品中的康拉德式抒情不以为然(康拉德的译者为阿涅拉扎古尔斯卡)。当我们在“公鸡脚下”酒吧喝伏特加,她便会对耶日直言不讳讲出自己的看法。她认为巴尔扎克的散文毫无浪漫抒情的痕迹,这一点有作家的作品(博埃的译文)为证。●米●花●书●库● ;http://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