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的侄儿一到学校,就像脱钩的鱼儿回到水里,再不露面。马林的任务已告完成,便带余正行去文淑苑喝酒。
文淑苑是学校专门为接待来宾开辟的君子近庖厨之地,有几样菜烧得不错,但费钱。马林单身时花钱很随意,常常没到月底就告急,结婚后老婆管得死紧,要是两人在文淑苑撮一顿,还不得花掉马林两三个月的零花钱!余正行不同意,说:“老同学,咱俩还客气什么,随便找个小饭馆有酒喝就行了,花那个冤枉钱干啥!”
马林乐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今天情况特殊,一会儿你就知道为什么非把你拖来不可。”
“啊,我知道了,你这家伙请了别人顺带着捎上我。”
“就算是吧,但愿别吓你一跳就行了。”
余正行停下脚步道:“今天到底请谁?我认不认识?”
马林道:“你当然认识!不过,叫你猜怕把你累着,到了那儿你自然会知道。”
余正行固执道:“我现在就想知道,否则我哪儿也不去。”
“你这人真没意思,留点悬念不是挺好吗?”
“我不要悬念。”
马林不明白余正行哪根筋出了问题,说:“赵渊可认识?”
“他?”
“金沙可认识?”
“谁?”
“你脸不要红,白雁也来了。”
余正行的脸不自觉地红了。
一下子冒出这许多老同学,让余正行有点应接不暇。遥想当年,他和赵渊马林金沙等人号称中文系四君子,而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白雁是大家共同的好朋友。凭感觉,余正行认为自己最有把握获得白雁的芳心,不料当中出了点小差错,他一诗两用,伤了白雁的心,痛失了一桩好姻缘;更可恨的是金沙,让他从中调停,竟趁火打劫,将白雁据为己有。事情过去快二十年了,余正行仍耿耿于怀不肯忘记。还有那个赵渊,要不是他花言巧语鼓动自己下海,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一步!
虽说余正行心里陡起波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表情全无且慢条斯理地说:“我说马教授,我好像没说过今天要和什么人物共进午餐吧?”
马林道:“没有。不过你也太不像话,一发达老同学都不往来。人家今天可是结伴来看母校的。我要不是非得亲自到码头接人,现在正和他们一起玩儿呢!”
余正行好奇问:“你们几个每年都聚吗?”
马林道:“差不多。过去都是赵渊请客,今天终于轮到我了。也算你小子有口福——我可是轻易不买单的。好了,现在你知道都和谁共进午餐了,去还是不去,做个决定吧。”
第五章(2)
余正行无从选择,只能跟着马林走,一路上告诫自己,当着众同学面,关于生意上的事千万不能说走了嘴。
“嘿,你们看,我把谁给带来了?”马林一进文淑苑的大堂,见金沙等人已在里面等候着,忙要给大家来个惊喜。
余正行昂首阔步进来,见着金沙夫妇,故做惊奇状,热情地与金沙作了一次拥抱,弄得金沙很不好意思;至于白雁,按中国人的习惯拥抱不得,只能轻轻地握一握那只软活而温暖的小手——分手快二十年了,有些感觉竟然还与当初一模一样,譬如心跳,嗓子发干,面颊似乎有点发烫等等。
事情很不凑巧,半个小时前,赵渊接到公司电话,说有急事要处理,等不及与马林道别自己开车回去了。金沙对马林说,要不是怕薄了他的面子,也跟赵渊走了。
马林道:“这个混蛋,早不有事晚不有事,偏偏今天有事。他不是四处打听余兄的下落嘛,现在人带来了,他倒跑了!”
余正行道:“我有什么值得他关心的,还打听我的下落?!”
金沙道:“可不是嘛,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害得我们几个好找!”
余正行问:“找我干嘛?”
白雁笑道:“买单啊!听说你当了老板,我们几个老同学谁也没有吃到你一顿饭,实在说不过去啊!”
余正行咬牙道:“那今天我就买它一单,省得你们背后说我。我说呢,这几年老是无缘无故地打喷嚏,原来有这么多人在想我啊。”说着,暗暗地捏了捏兜里的钱,心想这两千多块钱,吃一顿绝对没问题。
马林道:“你小子感觉不要太好,今天买单轮不到你。你要买单,就这种地方,那不太便宜你了!”
金沙也说:“对,余兄请客,可要找个高档饭店。”
余正行爽快地回应道:“没问题,到时我一定有请各位。”
金沙两口子都是国家公务员,马林教书,收入应该比不上余正行这个个体老板,所以,赵渊不在,余正行就成了中心人物。众人入座,马林先征求余正行意见,问他喝什么酒。余正行已有多日未曾沾酒,有点馋了,就说:“当然要白的。”马林顺口叫了两瓶泸州老窖。金沙问这酒是不是要多了?马林请金沙放心,说:“余兄可是海量。”又给白雁要了两听椰子汁,补充说,“今天的日子有点特殊,白雁也要来点酒的。”
金沙要替白雁说话,白雁倒不反对来一点。
席间,余正行有意无意地问起赵渊现在做什么生意,马林和金沙都说不上来。白雁说,反正做的东西不少,效益也不错,有房有车,老婆在国外,去年回来还请了大家一次。余正行又要打听班上其他同学的情况,马林说,那些人的情况我们多少都知道一点,不急着问,还是请余兄给大家说说这些年的奋斗历程吧。金沙和白雁举双手赞同。
余正行要想不提及自己是不可能的,于是比较含蓄地说了一点,看大家还有兴趣,就又说了一点,慢慢地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开始湖吹海吹起来,终于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勾勒成一个历经磨难几近成功的儒商般形象。
马林等人一边佩服一边轮着向余正行敬酒。余正行来者不拒,酒不够了,主动又要一瓶。
余正行在酒桌上从来都不甘示弱,而且喝到一定份上,想停都停不下来;马林自称是哈尔滨“那嘎垯”来的,血液里本来就有酒精成份,酒对于他犹如汽油对于汽车;金沙在机关工作近二十年,也算“酒精考验”,早拿出奉陪到底的架式。却是余正行因近期状态不佳,反而力不胜酒了。他开始觉得今天的酒好像特别醉人,还没喝够往常八分的量,神志上就有一种飘乎乎的感觉,视线好像也有些模糊了。他暗暗告诫自己,在今天这种场合里,无论如何不能喝高了。但是,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老盯着白雁劝她喝一点,再喝一点。朦胧中,他见白雁不停地用双手给微微泛红的脸庞降温;他也注意到金沙在用脚提醒白雁,好像叫她悠着点儿;至于马林到底用“马蹄子”蹬了他多少下,他实在是记不清了。
“余兄,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我等兄弟已多年不见,没想到,你不但能写诗,居然还会做生意,竟然把事业发展到杭州去了,真不得了。兄弟由衷地敬你一杯,祝余老板生意兴隆,万事如意!”
余正行弄不清金沙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身后的,虽然他也端起酒杯跟着站了起来,但再干一杯的勇气却一时半会儿没鼓起来,而且在白雁面前谈论诗,正是余正行的忌讳,金沙也是知道的,就说:“诗,早已不写了;生意,更不会做。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说,这杯酒都没法喝。对不起,也许我已经喝多了。”说着,只管自己坐下来,让金沙十分尴尬地站着。
一旁的马林看不下去,责备道:“余兄,你这种谦虚法可算不得优点。当初我们几个就数你善于作诗,如今能在杭州开公司就更了不起了,至少解决了部分就业问题,对国家的贡献大着呢!白雁,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所以嘛,这杯酒是不能不喝的!”
白雁也站了起来,说可以陪着喝一杯。余正行真的有点喝多了,一起身就险些把自己给绊倒,幸有金沙从旁扶住。
“不瞒各位,我已经破产了。我只同意为了破产,咱们干了这杯!”余正行说着,独自把酒喝了。他坐下时显得十分稳当,还对所有愣在那里的人说:“傻站着干啥?你们都给我喝呀!”
第五章(3)
大家都搞不懂余正行这是怎么了。刚才还红红火火地在杭州开公司,据说年营业额能有三五百万,想想也不算小。一眨眼功夫就破产了,前后不到半小时。
余正行这会儿倒放开了,自斟自饮又是一杯,说:“各位,千万别这么看我,其实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办公司也不是第一次破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哪天有兴趣了,我再整一个公司给大家看看如何?来,喝!”
看上去余正行存心要来个一醉方休了,左一杯右一杯的,任大伙怎么劝也没用。最后,还是白雁说她有点不舒服了,这顿酒宴才得以收场。
接下来的节目自然是去江边漫步。曾几何时,男女同学相约到江边走走,白天看孤帆远影,夜里听橹声欸乃,有芦苇的季节,更是有心人的理想去处,别说江堤上每一个脚印里都藏着一个美好的回忆,就连周围的田埂上也留有不少鲜为人知的故事。
出了学校的后门不多远便是江堤。但这个季节没有芦苇,江面上也没有带帆的船,对岸仍是那般的荒凉,这边的堤岸也因修筑一新不如当年那么有情致了。于是,四个人在江边徘徊了一阵,配合着长吁短叹,各自收拾了一下残碎的记忆,打道回府。
金沙和白雁惦记着家里的孩子,两人先乘公交车走了。马林对满口胡言的余正行束手无策——看他现在这副样子,送是送不走的,但又不能留他过夜——要是老婆回来看见他和余正行在一起准会不高兴。送也不是,留也不是,马林左右为难,便拖着余正行先去文淑苑大堂吧喝茶醒酒,忽然想到了赵渊,立即打了个电话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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