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但要忍受没完没了的鞠躬作揖,还要互赠见面礼。更要命的是这个见面礼也不能随便乱送:根据周礼的规定,只有士大夫以上阶层的男人才有资格互赠珠宝玉器。至于女人,只能送点枣子栗子。否则,就要被指责“非礼”了。
鲁国人对周礼的坚持如此之认真,以至于各诸侯国一有重大礼仪活动,都会邀请鲁国国君去当主持人。当年齐桓公和哀姜的老爹齐襄公娶王室之女为妻,就请了鲁庄公的老爹鲁桓公去证婚。
看起来好像蛮风光的。然而,规则有时候是把双刃剑。当大家都遵守的时候,你跟着遵守那叫识时务;当大家都不拿规则当回事儿的时候,你还抱着它不放,那恐怕就要吃亏。
这个道理,似乎连未出阁的哀姜姑娘都明白。当临行前小白哥哥叮嘱她到了鲁国要守礼,不能像在家里一样任性时,她“哼”了一声,心想:“既然号称君子之邦,那么威风,干嘛不去统领诸侯、平定天下?看来也不过如此吧。”想到这里,她对哥哥说:“放心吧,我会好自为之。”
说罢,钻进鲁庄公那华丽的迎亲马车,绝尘而去。鲁庄公鲁庄公骑马走在迎亲队伍的前面,不时回头看看载着自己新媳妇儿的马车,心里美滋滋的。他的好心情不是来自自己中年得少妻——作为一国之君,他从来不缺女人,而是因为,这个媳妇儿,可以让自己吃个定心丸。长期以来,鲁国和齐国这两个邻居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对方。鲁庄公自己主政以来,就已经和齐国干了好几仗。虽然有输有赢,但鲁庄公心里明白,在表兄小白的治理下,齐国兵强马壮,自己远非他的对手。如今娶了表妹,亲上加亲,以后可以不用再担心强齐压境啦!为了让表明自己的诚心,鲁庄公不顾一国之君的体面,亲自跑到齐国迎亲(一般都是派一个大夫级别的人代表的)。
鲁国那些以维护“周礼”为天职的宗室朝臣们不了解庄公的苦心,对这种违规的做法本来就已经议论纷纷;而新夫人哀姜姑娘到了鲁国后,偏偏又加了一把火。
婚礼过后,庄公为自己的新夫人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邀请宗室重臣都要携家眷参加。哀姜似乎故意要挑战鲁国“礼仪之邦”的名头,面对宗室各族的夫人们,她新手赐赠的礼品全是些金银珠宝之类。
前面我们说过,当时女人之间只能送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这下那些贵族们可坐不住了。大夫夏父展偷偷地蹭到庄公身边:“大王,夫人拿金银珠宝来赠人,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啊!”庄公兴头正浓,斜了他一眼,道:“这还不简单,现在国君家的人做了,就算开了个先例呗!”夏父展开始讲大道理:“君王要是做了合礼的事,可以流传后世;要是做了非礼的事,史书也会记上耻辱的一笔。史官们笔下可不留情,大王您还是好好想想吧!”
庄公的好心情被夏父展三句话气跑了一半。他郁闷地站起身来,对着夏父展一拂袖,找哀姜一起送礼物去了。且说哀姜正在与夫人们寒暄,忽见一伟岸男子上前叩见。这人年纪不大,身重脚健,肩阔臂粗,英气勃勃,这个人便是公子庆父。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中国历代党争》第三章(5)
庆父,排行第二,是庄公的异母弟弟。鲁桓公共有四个儿子:老大鲁庄公和老四季友都是哀姜和齐桓公的姑母——夫人文姜所生;老二庆父与老三叔齐则是一个小妾所生。
见夫人正与二弟相对,庄公赶紧过来引见。庆父躬身行礼:“臣弟庆父叩见夫人。”哀姜樱唇开启,微笑道:“庆将军英武之名,我早有耳闻。”言罢,二人四目相对,一个心道:“都说齐女秀美,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心想:“此人身形更伟,年纪又轻,比我那夫君,怕是要强得多吧!”二人竟然心意相合,情愫暗生。鲁国接下来这若干年的悲剧,自此也便开始了。
庆父本不想来参加这个宴会。他与自己的王兄鲁庄公是面和而心不和。甚至可以说,庆父打心眼儿里厌恶他这个王兄。这种厌恶,从他十几岁就开始积累了。
鲁庄公十二岁那年,他们的父王鲁桓公应齐襄公之约前往齐国主持婚礼。桓公的夫人文姜是齐襄公的妹子,此次也随同回国探亲。不想,文姜与哥哥襄公早就心怀鬼胎:两人从小耳鬓厮磨,早已暗生男女之情;此次文姜回国探亲是假,要与哥哥宫闱相会以解相思之苦是真。兄妹二人把鲁桓公灌了个酩酊大醉,便做下了苟且之事,成就一桩千古丑闻。
此事最终还是被鲁桓公发觉。齐襄公和文姜一不做二不休,选择了杀人灭口。可怜的鲁桓公好心好意来做证婚人,落了个惨死他乡不说,临死还被扣了顶大大的绿帽子。
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这绝对都算得上奇耻大辱,何况受辱的是堂堂“礼仪之邦”的鲁国。可鲁国的宗室大夫们得知自己的国君横死他乡,却屁也没敢放一个,就默默地开始准备让新君公子同继位了。
这可气坏了年方十岁的二公子庆父。在朝堂上,他挥舞着两条小胳膊嚷嚷着:“给我兵车三百乘,我要去找齐候报仇!”虽说小孩子的话不必当真,但一个小孩子都懂得去报仇雪恨,鲁国那帮宗室大臣们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了。主政大夫申糯偷偷问自己的谋士施伯:“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去打齐国啊?”
施伯捏了捏颌下的胡须,回答道:“不行。原因有二:第一,这事儿太丢人了,要是让诸侯列国都知道了,咱鲁国的脸往哪儿放?第二,从实力上讲,鲁国明显打不过齐国,去打人家只会让丑闻传得更快。”
申糯一听有理,于是彻底取消了找齐国算账的念头,由着齐襄公自己找了个替死鬼敷衍了事。庄公鲁庄公继位后,这事儿更没戏了。鲁庄公从小性格懦弱,胸无大志;况且此事乃因他的亲生母亲而起,他又能怎样?
可庆父那小小的胸腔里,自此却憋了一口恶气。庄公八年,齐国和鲁国作为盟国一起攻伐小国郕。战争打胜后,郕却背着鲁国单独向齐国投了降。齐侯也喜滋滋地接受了投降,而没有通知鲁国,鲁国又一次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庆父立即向王兄进言,认为应对齐国实施报复。可庄公怎么讲呢?他半躺在王座上,眯着眼睛对庆父说:“不行。这次的事都怪寡人我德行不够,齐国人没有什么不对的。我们还是修身修德,等待时机吧!”庆父心中怨恨,只好拂袖而去。
从此,在庆父的眼里,他这位王兄与废物无异。他看透了鲁国宫廷上下这班人的嘴脸:他们只会在虚文褥节上做文章,是一帮胆小懦弱、明哲保身的伪君子。
《中国历代党争》第三章(6)
庆父最初起夺权的念头,是因为看到国内一班人的无能,希望自己能振作国威,报仇雪恨。如果说这个动机还算是“高尚”的话,那他为此所采取的用“下半身”夺权的手段,就只能用“不堪”来形容了。而他后来的所作所为,更是离那个“高尚”的动机相差十万八千里。
夏、商以来,我国的王位继承制度一直有两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但自西周以降,“嫡长子继承制”逐步确立,“父死子继”变成主流。
按照“嫡长子继承制”的规定,国君如果有嫡子,那是一定要传给嫡子的,而且要传给贤能的嫡子;如果没有嫡子,则要传给年长的庶子。
在号称“礼仪之邦”的鲁国,祖宗周公之后到庄公之前的14任国君中,有6任是弟弟即位。但在这6任中,只有一任(武公)是正常即位,其余的不是篡位就是因为储君年幼而代行其位。这说明“兄终弟及”的合法性已经受到质疑。
庄公鲁庄公一直没有娶正室夫人。他早年纳了一房侧室,此时膝下只有一庶子斑。这对于有夺权之念的庆父来说是件好事。只有一个潜在对手,总比要面对“七狼八虎”强多了。更何况,斑和自己一样,只不过是个庶子。
可是,如果庄公娶了夫人生一大堆嫡子出来呢?所以,当庄公宣布要娶夫人的时候,庆父心中充满的忧心,但是,当他在欢迎宴会上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如花似玉的“嫂夫人”时,他心念一动,计上心来。
娶了青春貌美的小表妹之后,中年人鲁庄公便“从此君王不早朝”了。而且被鲁庄公用马车载到鲁国来的,可不止哀姜这一个表妹。
春秋时代贵族嫁女有个风俗:除了送嫁妆之外,还送人。新娘的丫头婢女,甚至亲妹子,都可能被一股脑儿送给新郎官。这叫做“媵嫁”。鲁庄公是现任齐候的表兄,大家本来就是一家人,他又表现得那么诚恳,齐候一高兴,就把哀姜的小妹子叔姜也一并给了他。所以,当大家再听到歌里唱“带着你的妹妹、赶着你的牛羊、坐着那马车来”的时候,千万别以为这是胡编的,这简直就是春秋时期贵族嫁女的真实写照。
叔姜是个老实孩子,从小就听姐姐的话;此时到了异国他乡,对姐姐更是言听计从了。鲁庄公的终身大事总算是有了着落。更重要的是,从此他再不必因为守着强大的齐国而整天提心吊胆。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奋发图强,在他心里都没了踪影。他开始流连于声色犬马,并乐此不疲。
庆父暗自高兴。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国君参与政事越少,国君夫人能够行使权力的空间也就越大。而国君夫人,正是他庆父靠着“下半身”换来的政治靠山。那天他一看到哀姜嫂嫂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心里便有了主意:“既然我庆父怕的是鲁庄公生个嫡子,何不趁此良机把国君夫人捏在手心?只要控制了嫡子他妈,还怕什么嫡子呢?”
可巧,正是天遂人愿。没过多久,他收到了来自内廷的密信:嫂夫人约他宫外相会。哀姜不愧是文姜的嫡传,情欲一起,什么规矩都顾不上了。自此,两人你情我愿,成了一对露水夫妻。
也许有人要问了:当时的鲁国不是“礼仪之邦”吗?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