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根儿说:“狗急了还跳墙呢。把我逼急了眼,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咱们看来也得走了,这块地上容不下咱孙家的人了。赶紧去找杏儿,咱们现在就和你老丈人一起到烟台。”
留根摇摇头:“叔,我算看准了,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豁出去这条小命不要了,我也留在家里。”
孙垒看着留根儿,摇摇头:“你这孩子,这脾性真像你爹。树挪死,人挪活。这个理你不懂啊?”
留根点点头:“叔,我知道,可家里这么多新开的荒地,一年能打不少粮食,咱们一走就全是人家的了。”
“你这孩子,眼里就知道庄稼地,也不怪你老丈人说你没有做买卖的头脑,也不是当叔的不给你面子,在这一点上,满仓可是比你强很多。”
“叔,我知道,可我就是留根儿,啥时候也做不了满仓,我干庄稼活拿手,满仓做买卖在行,这就是人的命,我不眼红别人,我只看好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再说,今年蚂蚱这么一闹,现在又大旱,很多人家到迁到外地去了,这荒地还会多,别看村长霸道,我听说过不了三两天也要搬到济南去,咱们就在家里等着,还有这次的传染病,外出的人可就更多了。”
葡萄过来了,看着这爷俩争执:“清河他爹,要我说,留根这孩子说的也是,今年只要挨过了这场大旱和传染病,来年开春那地可就有你种的了。”
“正因为有传染病,这不是周道才约咱们家一起到烟台。在家里等,不是等死是什么。远近的郎中都不敢抓药,摸不着病根儿啊。吴半仙的亲兄弟,敢给村长算算天下不下雨,就不敢算这病怎么治。要是没有这吓人的传染病,咱害怕村长吗?”
留根眼睛一亮:“叔,婶儿,我有个注意。”
孙垒急忙问:“还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啊。”
留根不紧不慢:“原先到镇上药铺相亲的时候,我听掌柜的说,咱们西南面,翻过了东山就到了平邑县,那里出产一种树,叫什么金银花树,满山都是,跟咱们河滩里的棉槐敦儿一样,过了清明五月五前,不等花骨朵开了就采下来,晒干了卖。能当中药,还能泡茶喝,可是能治百病,说不准还能预防这传染病,满仓一直想作中药买卖,以后药铺那个媳妇过了门儿也有个帮手。我和满仓商量呢,赶毛驴车去看看。”
“真有这么神?”葡萄不相信。
孙垒下了决心:“这孩子,别看平日里闷葫芦似的,到了节骨眼上,还真有两下子,我看行,到哪里都是黄土埋人,咱就在家里扎根不挪动了。你和满仓多咱能回来?”
“从这里到平邑,少说也得四五百里路,毛驴子驾辕,我们跑得快,有个十天八天估摸着就能打个来回。”
“你跟你老丈人说起过吗?”
“那倒没有,就跟杏儿说过,她很支持我哩。”
孙垒招呼葡萄:“老婆子,赶紧的,到灶屋里烙几个糖饼,给他们俩带着路上吃。”
清河也跟着叫嚷:“哥,怎么不带着我?满仓还是外人呢,说书的都说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
留根说:“家里还得看家,村长要是来找事儿,咱俩都不在了,我叔和婶儿可对付不过来。那些人就怕半大楞头小子,不要命。”
清河点点头:“那你们早点回来啊,你先吃点东西,等我娘烙完糖饼。我去前村告诉满仓哥。”
2
八月。
天还没抹黑,后村的孙垒家,里里外外就开始忙忙碌碌起来,枝子帮着她娘拾掇新房,清河要当伴郎,跟着留根儿骑马迎亲。
前村的满仓家也是高朋满座,药铺掌柜家里从青岛雇来一辆洋车,在花轿前面开路,满仓爹和老婆忙着招呼客人。大门口张灯结彩,娶亲的鼓乐唢呐声响彻整个村子。
周道看看外面,留根儿迎亲的人十几号,早已淹没在满仓家办喜事的人海里,前村大半个大街上全是满仓家的客人,还有不少帮忙的。
周道问老婆:“等过了一个月,杏儿回门子完了,咱们就该走了,烟台那边家里还有谁啊?”
樱桃说:“哪里还有旁人啊,打从爷爷奶奶都不在了,南山也就剩下几个远方亲戚了,不知道果园还有没有。杏儿她爹,要是烟台待不下,咱可怎么回来?”
“回来?我老周说话跟放屁一个样啊?烟台不能待,咱就带着三个男娃子坐船去辽东,去关外做买卖。”
樱桃叹了口气:“随你吧,你这个人啊,就是心气高,那年你非要去天津拿宝贝,我跟孙垒一块儿回家,结果呢,宝贝没找着,连人都被官府扣押当码头苦力,半年多才讨回来。这还不算,就连我因为和孙垒住在一间客栈里,本来什么事儿也没有,可别人一嚼舌头,这么多年也被你看不起。”
周道打断樱桃的话:“熊娘们儿,瞎叨叨个没完,我要不相信你,还能和你在一个炕头上过这么多年吗?”
“你这人我还不知道根底吗?脸皮儿薄,死要面子,还有点小心眼儿,在京城那会儿,你看上的可不是我。”
“老娘们儿,瞎白活,我看上眼的不是你,还能是谁啊?”
“葡萄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孙垒看上的都是葡萄,颗葡萄欢喜孙垒,你是剃头挑子一边热,到末了就纠缠起我来了。”
“那你还跟着我?”
“我也摸不透我自个儿,犯贱呗,缺男人疼,糊里糊涂就上了你的贼船了。”
周道呵斥她:“别瞎扯了,这么多孩子都大了,咱老夫老妻的也别贫嘴了。让人家外人听见了多不好。”
“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神经。好了,我去看看孩子,出门子了怎么也得打扮一下。”
小屋里,杏儿正对镜理妆,哭得像个泪人儿。
樱桃走进屋说:“杏儿,别哭了,闺女早晚还不是嫁人?你和留根儿打小一起长大,别看你爹整天嚷嚷着满仓满仓的,可对留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我看还是认了这个女婿了。”
杏儿说:“娘,我不是为这个。”
樱桃笑了,说:“不是为了这个就好,你爹啊,临走看着你们成亲,心里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以后带着你三个兄弟,再苦再累,也踏实了。”
杏儿又哭了:“你们到了烟台,一千多理路,不知道哪年才能见一面,我也不能给三个兄弟换一个媳妇。”
“你这傻孩子,你爹和我什么时候说拿你给你兄弟们换媳妇了?你娘当初嫁人后悔了很多年,你爹不嫌弃我二婚头,这才有了你们姐弟四个。别看你爹平时说你,要嫁给满仓,要给你兄弟换个媳妇。可真要那样,你爹比我还舍不得。你忘了上次胡媒婆来说换亲,被你爹给骂出门去了。你爹打心里比我还疼你。”
杏儿点点头,摸着眼泪笑了。
樱桃给女儿梳头:“来,娘给你梳梳头,开开脸。”
“我自己梳过头了,就不要开脸了,又不是送外人。”
“那可不行,你娘送走了前村后村的不少闺女,可不能外见了自己的孩子。今天要出门子了,一定要开脸,这是咱村里的规矩。”
樱桃给杏儿梳头、开脸,说:“杏儿,你过了门就是老孙家这辈孩子里的大嫂,你孙垒叔仗义,好抱打不平,得罪了不少乡里的财主,清河还小,留根儿实诚,往后这家里的事儿不少。你啊别看性子绵软,可是也很拗,遇到事儿不会拐弯,要吃亏。”
杏儿点点头:“娘,我都记下了。”
杏儿梳洗开脸完毕,头上戴绒花,更显得俊美无比。樱桃又给杏儿穿上租来的凤衣,戴上租来的凤冠,蒙上大红的盖头,说:“行了,清河他们的小推车来了,满仓娶媳妇用洋车和花轿,留根儿迎亲用大木头轮子的小推车。”
杏儿笑了,揭开盖头说:“娘,赶集的时候听说书先生讲呢,金花配银花,西葫芦找南瓜,有钱难买愿意。”
樱桃也笑了:“村头你二大娘也说了,这叫王八看绿豆,对眼。只要你认准了,娘也随你。好了,去吧。”
杏儿起身,早有两个婶子还是嫂子搀扶着,从一尺多高的门槛上迈过去,外头大院子外头,清河推着小推车,留根骑着马,披红带花很是精神……
十几个人开始敲敲打打,向大村走去。
清河一边推车,一边悄悄地问:“杏儿姐,干嘛要穿红鞋?”
送亲的一家人的嫂子在一旁搭腔:“结婚可不是要穿红鞋的吗,到你结婚娶媳妇也得穿,不光穿红鞋,你看新娘子这些,梳子、铜盆、镜子、还有红包袱,都是今天要拿的,还有给新郎买的衣服和鞋子,给婆婆买的鞋子,给公公买的铜烟袋锅子。”
留根儿的新房外头,彩棚高扎,彩灯高挂,放鞭炮的孩子骑在墙头等着,看见迎亲的大队到来,马上点起鞭炮。
清河看看小推车另一侧坐着伴娘,伴娘一只手抓着车子,一只手揽着杏儿最小的兄弟,怀里还抱着个红包袱。
司仪喊:“接福!” ,迎亲门口的一个大嫂子从伴娘手里接过来打开红包袱,原来是一个红盆,里面放着一对镜子,一对梳子,一对胰子盒,一对香胰子。还有红绳绑着的两个花生,两个板栗,两个桂圆,两个红枣……
司仪喊:“压财!”
接着,伴娘从送亲的人群抬着的大衣柜上,拿过一个红箱子,孙垒作为杏儿的公公,走出堂屋,用包着红布的擀面杖在红箱子四周敲敲打打,然后打开,把准备好的压箱钱放在里面。
司仪接着喊:“新人进门。”
杏儿被搀扶着走进堂屋,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照,孙垒和葡萄夫妻坐在八仙桌两侧,亲朋好友漫漫当当挤了一大屋。
司仪说:“新郎新娘进花堂。”留根儿牵着红绸引出杏儿。
司仪说:“鸣奏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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