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驰而过,赶大车的是一个老汉,老态龙钟,身上裹着老羊皮袄,扣了顶狗皮帽子,抱着根长长的鞭子,靠在车厢门口昏昏欲睡的样子。两个人松了口气:老把式赶车,看来是乡绅的马车。
拉车的马倒是膘肥体壮,一看就知道吃得不错,比穷人家的人都有精神,老汉后面的马车车厢被帘子挡着,看不出任何端倪。
张老海笑道:“乡绅出门老把式,胡子下山小把式,军官还乡女把式。不知道这是哪个村的乡绅老爷回家了?大车厢里不知道是元宝还是山珍海味?”
老孙头皱皱眉头,回头招呼梅子和张旺:“快点走,太阳一落天要擦黑了。前面的路可难走,狼群也多。”
张老海看了看老孙头,心里就觉得有点儿蹊跷:过了乱坟岗子就是一马平川的大车道,这几年猎户越来越多,砍树的农家人也多,村子临近几里路都没有了成片的林子,哪里还有狼群出没?
老孙头低声说:“前面马车像是胡子的。你看马脖子地下的铜铃铛。”
张老海这才注意,那铃铛声清脆有节律,声震远方,这是山里胡子特有的传信铃铛。
张老海心里头一激灵:“老孙哥,我这心里头可突突着呢。”
老孙头面色凝重,低声说:“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实在不行就跟他们拚了,咱俩的老命也不值几个钱啊。可是娘们儿跟孩子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张老海忙说:“我去叮嘱张旺那孩子,和梅子带嫂子、旺他娘和狗蛋子先抄小路回去。”
后面突然一声唿哨,不知什么时候又上来一挂大车,车上坐了几个精壮的汉子,手中的精钢刀片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着寒光。
乱坟岗子满是坟头路两边长满刺槐和柏树,树林里渐渐幽暗起来,一阵阵风吹过,飒飒地响,让人不觉毛骨悚然。
几个人还在发愣,林子里也窜出几个人影,迎面一挂大车挡住了去路,老孙头定睛一看,正是刚才从自己身边过去的那挂铜铃铛马拉大车,车上立着的几个汉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回头看时,后面的大车上也是杀气腾腾的胡子,坟地里和树林里的胡子也狞笑着慢慢围上来,四面没有了出路。
那十几条汉子正是山上的土匪,领头的是一个斜眼络腮胡子,他率先跳下车,直奔小木轮车而来,用刀子划开粮食袋子,又招呼几个手下用片刀砍开箱子,一枚枚银元掉下地来,胡子们一拥而上。
一土匪高兴地说:“嗯,好多的银元,咱大当家的这回又要过年了。”
斜眼络腮胡子说:“各位老板,这小推和马车我们都留下了,你们想要命就赶紧脚底下抹油——撒丫子走人,不然的话,就都跟老子们上山。”
张老海眼珠子都急红了,咬牙说:“你们是干啥呢,还讲不讲道理和王法了?大白天的犯抢啊?乡里乡亲的,这手下怎么也得留留情吧?”
那十几个土匪哈哈大笑,收拾车子就要走,老孙头和张老海冲上去护着车子,哪里是这帮土匪的对手,被刀背打得眼冒金星。
一个瘦猴样的土匪从梅子身边走过,不经意回头一看,嘴里的哈拉子都快流出来了,几个土匪围着张旺和梅子,斜眼络腮胡子满身酒气,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就去摸梅子的脸。瘦猴则在背后抱住了梅子的胸脯子,被梅子一低头咬住了右手的两根手指,疼得瘦猴一跳多高。
张旺拿着一根枯枝,照着几个土匪就抡,几个土匪像割韭菜一样纷纷倒下去。
背后几声枪响,老孙头扑上去护着自己未来的姑爷,中枪倒在血泊之中。
梅子一用力,瘦猴的两根手指头掉下地来,疼得瘦猴用左手抡起精钢刀片,照着梅子劈下去,梅子肩膀上重重挨了一刀,昏倒在地……
张旺从地上拿起来一块搁放香火的块石,从背后照着瘦猴砸了下去,瘦猴的脑袋顿时成了五色酱油铺。
张旺抱起梅子往外就跑,斜眼络腮胡子招呼一个秃顶的家伙,领着三四个胡子,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乱坟岗子的尽头是一座断崖,没有别的路可走……
老孙头身中数枪,还没有命中要害,挣扎着爬起来去找自己的老婆孩子,斜眼络腮胡子过来就是一脚,将老孙头踢翻在地。
狗蛋冲上来帮他爹,冲着斜眼络腮胡子就是一头,把斜眼络腮胡子顶了个趔趄,斜眼络腮胡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把狗蛋的两颗大门牙都打了下来。
狗蛋顺势一口咬住了斜眼络腮胡子的右手,斜眼络腮胡子长牙咧嘴直跺脚。
一个大龙虾样的驼背土匪,抬起自己的土枪对着狗蛋就是一枪,老孙头的头一胀,脑门子血往上涌,不顾身上有伤,硬生生抄起小推车砸向土匪,被众胡子乱刀砍翻在地。
张老海正护着兰草和自己媳妇往乱坟岗子外头走,回头一看后面,儿子和没有过门的儿媳妇不见了踪影,十岁的狗蛋成了一个血人,亲家公老孙头也被乱刀砍得血肉模糊。张老海拼了命往回跑,他媳妇也跟着追了上来,斜眼络腮胡子看到了,招呼道:“哈哈,没想到除了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有一个漂亮娘们儿,今天咱们大掌柜有份,老子也能开开荤了。小的们,把男的砍了,女的给我捆了带回山!老子睡过了,弟兄们也尝尝鲜。”乱坟岗子里一阵哇呀呀的嚎叫,几个土匪拿刀子招呼张老海,另外几个土匪抓住张老海媳妇,转眼间捆成了个大粽子扔到了马车上。
兰草身子沉,走不动了。可远远地亲耳听见闺女和女婿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亲眼看着丈夫和儿子惨死,亲家公也被土匪砍翻,亲家母被活活捉走,自己身子愈加发沉,肚子里一阵阵搅合,脑袋嗡嗡作响,眼冒金花,一头晕倒在坟头边上的乱草丛中。
4
胶澳,海边小码头。
一个高个子青年跟着几个年轻人正在码头旁边的围着看一张告示,告示外面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几个人根本挤不进去,只能在外边观看。
高个子青年个子高大,在人群的脑袋上面看过去,恰好是白纸黑字的大告示,他手里拿着几个叠在一起的烧饼,一边啃着烧饼,摇晃着脑袋,一边嘴里还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滋味,直引得几个孩子眼馋。
一个算命先生模样的老汉伸直了脖子往里瞧,可惜身高不够,只能望洋兴叹。忽然看见前面的青年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声。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在看。
算命先生拍拍青年的肩膀:“劳驾,请问那是什么?”
“烧饼。”大个子青年摇着脑袋。
算命先生直摇头:“我说的是那上面的!”
“芝麻。”大个子青年嘴里还吧嗒吧嗒。
算命先生气得直跺脚:“我说那些黑的。”
“糊了。”
算命先生一把抓住高个青年的双臂:“你真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感情连一个字也不认识啊。”
高个青年不耐烦地转身过来:“老子识不识字,关你屁事啊。家里的粮食哪够拿出来上学读私塾啊?”挥起拳头刚要落下,看到算命先生一下子愣住了:“吴半仙,吴先生。”
吴半仙欲言又止,表情极不自然。
高个子青年催促道:“吴半仙,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咱们可不是一天两天的老交情了,既是一个村子,还是亲戚,前后院。是不是家里我大哥大嫂子捎回来好吃的?”
吴半仙叹了口气:“孙垒啊,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你大哥和你嫂子临走,不是把卖鱼的摊子给你了吗?怎么才过了年你就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了啊?”
这个高个子青年就是老孙头的老兄弟孙垒,孙垒不自然地摸摸脑袋:“吴先生,不瞒您说,我哥一走,那些地痞流氓就又来了,跟我要地皮费,保护费,孝敬钱。这还不算,年关还没过完,一个流氓的老相好,也就是那个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娘们儿,看上了我的鱼摊,硬说是我哥从她那里借的,三年借期到了,把我撵走了。”
算命先生问:“口说无凭,她们有字据吗?”
孙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张来,上面白纸黑字,还有两个手印。
算命先生摇摇头:“一树之果,有酸甜之分;一母之子,有好赖之分啊。孙垒啊,你要有你哥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窝囊成这样。要是你哥在就好了。”
孙垒不在乎地说:“胶澳岛咱们冯家颇,不就是二三百里路吗?我雇辆马车把我哥叫回来就是了,叫我哥给我出头说理去。”
“你哥,你哥……咳!”
算命先生吴半仙欲言又止。
几个围观的青年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老吴先生,别卖关子了,老孙大哥怎么了?是不是到京城去了?我们啥时候也跟着去混个人样出来。”
这几个人和孙垒一样,都是孙家坡的人,以前跟着老孙头在胶澳地面上混,如今群龙无首,大家都没了主心骨,在外头无着无落。
吴半仙拍拍孙垒的肩膀:“你哥他,不在了。”
孙垒愣住了。几个青年也没有了刚才的毛躁,鸦雀无声。
吴半仙把土匪打劫的事情一一说来,大家都很伤感:“梅子和张旺掉到了悬崖下面,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去年一年雨水不断,到了冬天悬崖下面的河里还是很急。八成早冲走了。”
孙垒着急地问:“不是还有我嫂子吗?还有我嫂子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吴半仙说:“这年头,胡子也作孽啊。两家人只剩下你嫂子和刚生下来的孩子,你嫂子被吓傻了,整天疯疯癫癫,连自己的拉尿都不能解决。孩子一下生就交给了前村你姐家里养着,请我给取了个名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