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展开方笺,只见是个请柬,上面用端楷写着:“潘府为飞虎营统领庆功,恭迎杨四公子大驾光临”。赛花不等他说话,就冷笑道:“赢了统领,还这么不依不饶,送这份请柬来,摆明了要让四郎难堪。这真是欺人太甚!”说着重重一拍方几,那方几晃了几晃,六郎忙抢上扶住,防它跌倒。
四郎在厅侧的一张花梨木椅上坐了,将纸重新折好,淡淡道:“娘,孩儿愿去!”
赛花把脸一沉,怒道:“你去干什么?一个芝麻绿豆一样的统领,有什么大不了的?还用得着三日一大宴,一日一小宴,又吹又打,上房揭瓦,闹的文武百官筋疲力尽?再说又是怎么光彩的赢得这个统领了?我佘赛花压根就瞧不起!六郎,你这就写一封信,说四儿身体不舒服,酒宴谢谢心领。”六郎应道:“是!”却不动身,眼望四郎,听他说话。
四郎温言道:“娘,孩儿是飞虎营副将,给新统领庆功,论公我应该去。潘小雨曾帮过我一个小忙,给他贺喜,论理我也应该去。孩儿还是走一遭吧。”
赛花幽幽瞥了他一眼,轻轻叹道:“触景伤情,情何以堪?四郎,难为你了。”她又看向六郎,接着道:“老六也到了该出仕的年龄,打算应考明年的武举,正应该多见世面,广交朋友。你做哥哥的也得提携提携他。明日你们兄弟同去,互相照应。”她知道四郎性子最傲,若说让六郎跟去照应,必被一口拒绝,因此换了一种较为委婉的说法。
不料六郎神色一动,忙道:“娘,杜姑娘明天要去蝴蝶谷逛逛,又怕遇到坏人,说好让我陪护一程。明天的酒宴,四哥一个人去就是了。”
赛花脸色一沉,道:“明天若是寻常的酒宴,那也罢了。我只怕是鸿门宴。老四刚在潘豹手下救了杜姑娘出来,那些人岂有不记恨的,必然变着法儿折腾老四。老四孤身一人,他们却满府爪牙,别人不说,就是一个云中鹰,听说也是师出名门,武功了得。倘若他们撕下了脸硬来,老四非吃亏不可。你是未来的郡马,身份高贵,有你在,他们需顾忌三分。”
六郎左右为难,道:“娘,您多虑了。明日文武百官聚会一堂,潘家贵为国戚,新掌飞虎营,又怎么会胡来呢?杜姑娘身为客卿,背井离乡,又是弱女子,倘若孩儿失信不去,恐怕让人说孩儿趋炎附势。”
赛花柳眉微皱,瞪了六郎一眼,大大不满,正要厉声斥责,怪他枉顾手足之义,四郎忙截住笑道:“娘,六弟说的有理。杜姑娘是孩儿领进家门,倘若有个闪失,孩儿岂不担心?这都是孩儿再三托了六弟,让他照顾杜姑娘。孩儿自幼从军,闯龙潭虎穴,未曾怕过,区区一个潘府家宴,又何足道,娘虽是一番好意,却把孩儿看的也太小了。”
赛花微微冷笑,道:“既然你们兄弟都这么说,就这么办吧!可是我常常教导你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兄弟虽然十几年勤修苦练,本领还说的过去,但也要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你们能干的,多如牛毛。你们七兄弟只有拧成一股绳,才可以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千万不要因为在京城得了一个虚名,攀上几家权贵,就妄自尊大,为所欲为!即使你们将来娶妻分府,各奔前程,也记着我今日说过的话吧。”她说这话时,眼浮寒星,一直上下打量六郎,似是教训两兄弟,又似是专向六郎而说。六郎脸上一红,忙将眼光转到地上,道:“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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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花转头看四郎,目光中这才流露出爱怜之色,道:“出去疯跑,也不回家吃饭!饿坏了吧?今日高王爷送来两盒宫里的酥皮绿豆糕,我知道你爱吃,叫翩翩放在你的桌上,你去尝尝吧。”她不提还好,这一提,四郎肚里一阵咕噜,原来已经饿狠了,先前心思都在雪彤身上,倒没觉得,这时候格外难受。忙起身告辞,匆匆忙忙回房去了。
走进自己住的悦竹斋,只见一张旧木书桌上放着两个精致的紫色丝绸包裹的小方盒,丝绸上用黄线绣着梅兰竹菊四时花卉,做工极为考究。四郎也来不及欣赏苏绣的韵味,三两下撕开包裹,打开盒子,拿了一块糕就塞到嘴里,果然入口既化,齿颊留芳。他饿的狠了,如恶虎扑食一样,又抓起一块,正要丢进嘴里,忽然心念一闪,想道:“杨家虽然功勋显著,但终究是北汉降将,圣上始终轻看一等,地位难以和那些从龙老臣相比。这种进贡的果点,轻易不得一回。今日偶然得了,爹娘舍不得吃,让给我吃,我可别糟塌了。杜姑娘对饮食一向讲究,吃不惯粗茶淡饭,不如送给她吃,她一定欢喜。”脑海中想象雪彤甜甜的漾着笑,轻启榴齿,将一块绿豆糕送入红唇的样子,不由得痴然欲醉,当下全忘了饿,复将糕点小心按原样包好,揣在袖中,兴冲冲的向吟雪居跑去。
刚进得月亮门,就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男人道:“明天难得四哥不在,我们可以玩个痛快。我早上先带你到长安街看郭闲云的明月渡船图,再到春澜涧飘流。中午我请你吃饭,就去江南柳,那个地方优雅干净,你一定喜欢。下午去蝴蝶谷采灵芝,晚上到金石桥看星星。路线我安排好了,一点也不绕路,你说怎么样?”却是六郎声音。四郎不料他刚从雪彤处出去,只一刻功夫,又回来了,不由自主停住脚步。只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到哪里都好,我都等不及了。”四郎听了,心“咚”的一跳,隐身到一株大树后,用手拔开枝叶,向外一张,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内穿月白色缠丝长裙,外罩一件宽大的半透明白纱烫金晚缕,头发梳成懒妆髻,松松的挽在肩头,两只用长细银线穿着的珍珠耳环,左右摇摆,荡漾生辉,正是自己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杜雪彤。她倚在六郎身畔,恍若小鸟依人,巧笑倩兮,缓缓沿着雪白石子小路,向这边走来。小脸微侧,看向六郎的眼睛在满天星光下柔情似水,充满了景仰羡慕。
四郎痴痴的瞧着这目光,他认识雪彤已久,可是这样的目光,却是今天第一次见到。雪彤与四郎在一起时,或娇憨,或顽皮,或轻嗔,或薄怒,神态百种,安静的时候少,焦躁的时候多。但只有今天,她的眼光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柔。
鬼谷夺图11
两人走到月亮门,六郎回身又凝视了雪彤一下,柔声道:“起风了,夜里记得关门窗,别着凉才好。我明天再来看你!”雪彤依依不舍,笑道:“我送送你!”两人并肩出门。四郎木然而立,只听身前树叶哗啦啦乱响,果然猛风乍起,寒意逼人,吹得他衣服迎风乱舞,几欲离身飞去。过了一会儿,头上淅淅沥沥洒下水来,滴在四郎衣襟之上,只不大功夫,肩头淋漓尽湿,脸上水迹模糊,衣角也滚落成串的水滴。四郎浑然不觉,只咀嚼着那句话:“只要和你在一起,到哪里都好。”心中痴痴钝钝,几乎丧失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鼻子发酸,忍俊不禁,连打了几个喷嚏,只觉头重鼻塞,心中惊醒道:“明天还有正事,我怎么可以作践自己?”又想:“雪彤贪玩,在家里闷不住。倘若六郎不陪她去,我还要苦苦哀求六郎去保护她。如今六郎主动提出相陪,我该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我心里这么难受?为什么我心里这么难受?杨四郎啊,杨四郎,原来你的心眼只有针别大小!”当下顶风冒雨,走到凉玉阁中,轻轻将酥皮绿豆糕放在桌上,取了抹布,将地上水迹擦干,闷闷不乐的回房去了。
睡梦中仿佛又来到儿时的青草河畔,只见芦苇满坡,绕着一条弯弯的小河,河水荡漾,激起阵阵涟漪,在青蓝色的暮色中,如少女含愁的眼睛,清柔如镜,映出根根褐色的芦苇,就如一副水墨画。六郎和四郎在河边嬉戏玩耍。忽然之间,风声劲疾,芦苇丛中一只镖快如闪电,疾似惊风,向六郎心口射去。四郎出自本能,猛冲上去,用身体护住六郎,那镖正中他的右胸,依稀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大叫一声,睁开眼睛,满脸豆大的汗珠颗颗滚下,右胸犹自隐隐作痛,只觉一只温柔的秀手搭在自己额头上,接着一双充满忧虑的大眼睛映入眼帘,那眼睛睫毛浓黑细长,安在一张妩媚却略显苍白的脸上,原来是母亲赛花。
四郎忙坐起身来,只觉喉咙辣如火烧,额头热似炭烤。转头一看,天已大亮,吓了一跳,忙起身穿衣穿鞋,叫道:“糟了!”赛花叹了口气,将床头白瓷雪山纹碗装的一碗蜂蜜水递了过来,四郎如见甘琼,一口气灌了进去,抓起桌上请柬,起身就向外跑。赛花追出叫道:“老四!你真发烧了,今儿还是别去了!”四郎远远叫道:“娘!大丈夫噙沙卧雪,这点小病算什么?”一边说,一边早跑的没影了。一路上展开轻功,全力施为,不多时就看到极为气派的三个门楼高高耸立,精雕细缕,飞檐走拱,正中的门楼悬挂着黑地金字香檀匾,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雍翠府”!笔力苍劲,却是当今圣上的亲笔御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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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把请贴递给看门的管家,那管家身穿浅土色闪缎长袍,紫缎绣五彩祥云背心,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髻上戴着一只古铜缕花镶金小帽,帽子正中安着一块晶莹温润的白玉,五官俊秀,一团和气。接过请柬扫了一眼,便敛了笑容,冷冷瞥了四郎一眼,唤过一个扫地的跟班,道:“小毛子,你带杨四公子去‘波菲堂‘”。小毛子是一个二十来岁,瘦瘦小小的孩子,点头应了,领着四郎来到一个窄小的院子,里边有几间抱厦,年久失修,柱上的油漆都剥落了,原来本是潘家下人居住的地方,今天客人多,收拾出几间来,给那些潘家的跑腿打杂喝酒用。四郎推开抱厦门,只见大厅里东一堆西一群摆了几张大桌子,桌旁坐着些散兵游勇,在那里吆三喝六,划拳喝酒,都是职司远远低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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