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然无声地爬出了弹坑,消失在顶坡外面。萨里尼科夫向普鲁日尼科夫挪动了一下身子,咬着他耳朵悄声说:“瞧,这就是所谓的‘八小时’。我们不该把水留下,中尉同志。让他们自己……”
“嗳,这是自己人!”普里日纽克执拗地重复了一句,“看来,是在搜集武器。”
有个什么东西跌落在弹坑的边沿,碰到钢盔以后在沙土上滚了起来。普鲁日尼科夫转过脸来:他的面前是一颗带长柄的手榴弹。
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它的咝咝声。他顿时想到自己完了,感到内心似刀割般的疼痛,想到某种至为亲切的东西——妈妈或者维罗奇卡,但是这一切只是一闪念,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未等这一秒钟流逝,他抓起发烫的手榴弹头,向晦暗处扔去。轰的一声爆炸,沙上散落在他们身上,就在这时响起了杰尼什克的绝望喊声:“德国人!快跑,伙伴们!快跑!……”
黎明前的寂静被冲锋枪的排射声划破了。
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枪声:通往教堂和三百三十三团地下室的路被切断了。
“往这边来!”边防战士喊了一声。
普鲁日尼科夫很快发现喊声来自什么地方,他弯下腰迅速向杰尼什克跑去。冲锋枪的火力缩小了包围圈。普鲁日尼科夫滚进了边防战士曾在里面以短促的射击掩护过他们的那个弹坑,萨里尼科夫继他之后也扑了进去。
“普里日纽克在哪儿?”
“被打死了!”萨里尼科夫一面射击,一面喊道,“被打死了!”
德国人的火力把他们压得抬不起头来,使他们紧紧贴在地上,包围圈愈缩愈小。
“往下一个弹坑里跑!”杰尼什克喊道,“然后再掩护我!快,中尉!赶快!……”
射击更猛烈了:教堂里的重机枪朝敌人的发射点猛打,三百三十三团的地下室也在射击,火力从废墟偏左面发射出来。普鲁日尼科夫跑到下一个弹坑,卧倒,急忙射击,竭力不使子弹碰上向他跑来的杰尼什克的晦暗身影。萨里尼科夫的冲锋枪,子弹卡壳了。
他们相互掩护,以跃进的方式终于冲到一片空旷的废墟地段,德国人被甩得老远。他们打了一阵枪以后,也就消溶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可以喘口气了。
“瞧,这可真是碰上了,”杰尼什克坐在瓦砾堆上一面呼哧呼哧喘气一面说道,“今天我跑的百米超过了世界冠军。”
“真幸运!”萨里尼科夫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返回时也会很幸运!”
“闭嘴!”普鲁日尼科夫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好还是把冲锋枪弄弄,免得下次再卡壳。”
萨里尼科夫委屈地低下头,不声不响地拆卸起冲锋枪来。普鲁日尼科夫为自己的这声呵斥感到很尴尬,但他担心这种得意的炫耀最终会给他们招来灾祸。除此之外,使他十分不安的是,现在他们已被切断了与自己人的联系。
“把周围检查一下,”他说,“我来监视。”
射击停止了,只是岸边还偶尔响起稀疏的扫射声。在陌生的废墟上散发着焦臭、汽油以及某种普鲁日尼科夫无法辨别的令人作呕的油腻味儿。黎明前的微风带来了尸体腐烂的臭气:这种气味使他受尽了折磨。
“应当换个地方,”他想道,“可是到哪儿去呢?”
“汽车库,”杰尼什克返回后说道,“那里小伙子们被烧焦了,惨不忍睹。没有地下室。”
“既没有地下室,也没有水,”萨里尼科夫叹了口气。“可你还说什么——八小时哩。嘿,祖国的捍卫者!”
“德国人离这儿近吗?”
“好象在对岸,穆哈维茨河的那一边。右面是些兵营。要不,我们跑吧,趁现在没有动静?”
当他们潜到废墟的另一边时,天色已明。这里,建筑物已被直接命中的炮弹摧毁了:破砖堆积成山。后面当该是河道,河的对岸黑蒙蒙的矮树丛一片。
“那边是德国人,”杰尼什克说,“包围圈很小,中尉。要不,今天夜里我们就从这里突围?”
“可是命令呢?有这样的命令吗,让我们放弃要塞?”
“这已经不是要塞了,这是口袋。会越扎越紧——到时我们就别想逃出去了。”
“给我的命令是守住。谁也没给我下达过逃跑的命令。对你也是如此!”
“可是受到挫折以后你就不会独立思考吗?”
“在军队里是执行命令,而不是考虑怎样逃之夭夭。”
“那你对我解释一下这个命令!我不是卒子,我应当了解我在这儿的砖头上爬着的战略意义是什么。谁需要这一切?已有一昼夜听不见前线的动静了。我们的人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我知道,”普鲁日尼科夫说,“在需要的地方。”
“喔。卒子、卒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老是挨打,中尉。而且还会继续挨打,直到……”
“是我们打!”普鲁日尼科夫突然厉声喊道,“这是我们在打他们,懂吗?是他们在砖头上爬,懂吗?而我们……我们……这是我们的砖头,我们的!砖头底下躺着苏维埃人。我们的同志们躺下了,而你……竟是个惊慌失措分子!”
“你可要小心点,中尉!你说这种话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头衔,会给你来上一拳的……”
“自己人!”萨里尼科夫惊喜他说,“瞧,我们的工兵!”
大约有八个人在兵营的一堵尚完整的墙壁跟前忙乎。普鲁日尼科夫想跑上前去,但是边防战士止住了他:“他们穿的是皮靴。”
“那又怎么了?”
“是德国皮靴:看见了吗,是矮腰的?”
“我穿的也是德国皮靴,”萨里尼科夫说,“他们的鞋穿起来可真不舒服。”
“我们的工兵是打裹腿的,”杰尼什克说,“而这些人——清一色穿皮靴。因此我们不要急着过去。
“唉,你怕什么呀?”萨里尼科夫恼火了,“衣服是我们的……”
“穿衣服——三分钟的事。你们在这儿等着。”
杰尼什克弓着腰跃进到断墙根下,机灵地往上一攀,爬上残缺的窗洞。
“明摆着的,这是我们的小伙子,”萨里尼科夫满不高兴地嘟哝说,“大概,他们那里会有水喝:穆哈维茨河就在旁边。”
边防战士轻轻打了一个口哨。普鲁日尼科夫命令急不可耐的萨里尼科夫趴下,自己爬到了边防战士跟前。
“喂,你瞧,”杰尼什克挪了挪身子,腾出了一点地方。
由上眺望,穆哈维茨河的对岸、围墙的地势、岸边矮树丛里若隐若现的德国兵,尽收眼底。
“顺便说说,他们没有朝工兵开枪,为什么?”边防战士悄声问道。
“是啊,”普鲁日尼科夫缓了口气,“走吧,下去,不然会被发现。”
他们回到萨里尼科夫身旁。萨里尼科夫虽然奉命趴在那里,但却使劲伸着脖子往远处瞧。
“喂,你们看到什么啦?”
“是德国人。”
“别胡说啦!”萨里尼科夫不相信,“他们的打扮怎么解释呢?”
“劝你不要相信形式,而要相信内容,”边防战士冷笑了一下,“他们,那些畜生,在墙根底下放炸药呢。把他们吓跑好吗,中尉?要知道,墙的里面就是我们的人。”
“倒是应当把他们赶走,”普鲁日尼科夫若有所思地说,“可我们往哪儿退呢?”
“这么说,我们俩到底谁在考虑逃跑的问题:是你还是我?”
“你简直是个傻瓜!”普鲁日尼科夫生气了,“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掷过几个手雷来,那我们只好坐以待毙了。”
“你说得对。”边防战士赞同他说。
普鲁日尼科夫环顾了四周。在这些破砖堆中间要想躲避手雷是不可能的,而残墙断壁也都摇摇欲坠,稍一轰炸便会倾颓。不考虑好可靠的退路就发起战斗,等于是自寻灭亡:德国人会朝着抵抗的中心倾泻排山倒海似的火力。这一点普鲁日尼科夫是根据切身的经验得出来的。
“往前冲不行吗?”萨里尼科夫建议道,“我们的人就在那个兵营里。直接冲到他们那里,怎么样?”
“往前冲!”边防战士模仿他,作出一副怪相说,“好一个战略家。”
“也许,是对的——往前冲?”普鲁同尼科夫说,“匍匐前进,扔手榴弹,然后倏然窜进兵营。而那里——地下室。”
边防战士勉强同意了:在敌人眼皮底下的进攻使他感到害怕。这需要格外当心,因此他们爬了许久。他们的前进是按顺序进行的:一个象黄领蛇那样在瓦砾堆之间爬,两个盯着德国人,准备随时射击掩护。
德国工兵一心忙乎着在兵营尚完整的一堵墙根底下埋设爆炸物,没有向四下张望。不知是他们深信周围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任何人,还是他们十分信赖穆哈维茨河对岸的了望哨。当他们已经放好了炸药,正在仔细地敷设引绳时,从最近一个弹坑里同时飞出了三颗手榴弹。
冲锋枪朝着炸剩下的敌人猛射。一切都干得迅雷不及掩耳:穆哈维茨河对岸一枪未发。
“炸药!”普鲁日尼科夫道,拼命截断引绳,“快取炸药包!”
未等德国人清醒过来,杰尼什克和萨里尼科夫已经把炸药包拖了出来。敌人的火力如暴风雨般地向他们倾来,子弹密集地敲打着砖墙。他们躲到了墙角后面,但是这里炮弹已经猛烈地炸开了。他们被震得耳聋眼花,滚进了一个窟窿里,那是个地下室的晦暗的坍坑。
“我们又活着了!”萨里尼科夫兴冲冲地笑着说,“我说过嘛!我说过嘛!……”
“脚,”普鲁日尼科夫摸了摸破裂了的靴筒:满手是血。“有绷带吗?”
“深吗?”杰尼什克不安地问道。
“好象不深。弹片只划破了点皮。”
边防战士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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