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和森圆着场。 “好,君子不强人所难。干!” 三人碰杯相庆。 “哎,怎么不叫何胡子一起来?”毛泽东提着醒。 “回宁乡看他老爹去了。”萧子升也不无遗憾,“来,二位,吃。” “哎唷,活到23岁,还没开过今天这样的洋荤嘞!”毛泽东感慨不迭。 “我‘洋荤’却开得太早太早!从出生到4岁,在上海尝尽鱼、肉;以后跟母亲回到湘乡就清苦了。13岁做学徒,又到长沙……”蔡和森苦涩地顿住话头,“我感谢母亲,让我吃了苦、懂了事,学会跟命运抗争。” 一语触发了毛泽东思乡之情:“我俩都有一个好母亲。伯母名副其实,健豪;我母亲善良,都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好心。” 萧子升眼光掠过两友,显然别有所思。他敬过茶,不无神秘地披露:“嗳,跟两位透个风。新省长谭延发下话,要改旧政、用新人,革新湖南了。” 毛泽东与蔡和森闻言一怔。 “谁说的?” “易培基先生。”萧子升思之情动,一捋西发,一挺尖鼻,“我辈不是就愁没有用武之地吗?黎元洪恢复民国,百废待兴;我辈‘新势力’,正好一展宏图,报效民国!” 话锋急转直下,蔡和森不由得锁眉沉吟起来。 “子升兄了解谭延?”毛泽东缓缓问道。 “易先生了解。”萧子升言之亢奋,已是心有“宏图”! “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慎重。”蔡和森并不躁动,“我们还不了解官场内幕,一步若走错,就会毁了大家。” “你们怕不晓得,连黎元洪总统都很赏识谭延,鼎力支持他呐!” “我看谭延,也只是一个政客,而且心怀叵测。”毛泽东轻轻一言,大出萧子升的意料: “怎见得?” 蔡和森欲知其详,会神关注。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民选“总统”(2)
毛泽东不觉沉入难忘的往事…… “那还是五年前,武昌起义的时候……” 突如其来的“都督谭延”的《告示》; 代表会上被免职,且广遭抨击的谭延; 巡抚衙门,大枯树下,焦达峰、陈作新满是弹孔、刀伤的尸体; 那位汉子——革命军团长悲愤的剖示…… 毛泽东徐徐陈述着,不觉五味交杂。有爱——对焦达峰、陈作新与至今仍不知姓名的团长,有恨——对谭延之类。 蔡和森拍案呵叱:“这个阴谋家!” 萧子升却疑窦不去:“你这位不知姓名的团长,就那么可靠?他不会是……” “不会。”毛泽东断然否认,“他是同盟会的实干家。我就是听了他的演讲,才决定去投军的。” “我宁肯相信易培基先生,相信民国新总统黎元洪!”萧子升不想放弃自己心里刚刚升起的信仰。 三位“新势力”的代表,龃龉中,难堪地沉默了。 不晓怎么,毛泽东的眼光透过窗户,投落到一棵生机勃勃的绿树上。树很美丽,不知是什么树,比起当兵时候受罚相伴的那株香樟可是大多了。 “这不知名的树,看来也在青年时代罢?就像我们现在一样。”毛泽东心里估量着。见树,他每每会多生出一番联想,每每会想到自己、想到人。 “看什么呢?噢,一株美丽的树!”萧子升顺着毛泽东的视线,随即捕捉到了窗外的树。 “子升,我不想改变你所相信的。”毛泽东的目光依然盘桓在绿树间,转而语气变得凝重,“但我们好不容易联络起来的同学、朋友,绝不能押在军阀的赌注上。” 蔡和森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既叫‘新势力’,我们就该走一条新的路——自己的路!” “你们未免……成见太深!”萧子升心下不快,长筷一伸,似乎引出一条路来,“黎元洪恢复民国,这不就是新路?” “怕不见得。”毛泽东却按下了友人长筷所示的直路。为了寻找也许直、也许很曲折的新路,1916年这个暑假,毛泽东没有回韶山。也许跟“路”相关,他眼下一个人专心致志地研究着“狮子大开口”的布鞋,床边凳子上搁着针线、钉子、头。须臾,他将洞口边的布条压下,捏过细钉子打洞,觉得不妥,又抓过针线。唉,真还不如打双草鞋来得方便。 “润之。”随声疾步走进蔡和森。 “哈,你是穿烂鞋,走新路哇。” “你莫说,穿烂鞋,打光腿,硬是能走出‘新路’来嘞。美国的林肯、法国的普鲁东、中国的朱元璋就是。”毛泽东借题发挥着,针线一放,烂鞋一套,“走。”向警予和陶斯咏已经先到了。 徐特立在自己的书斋里正跟来辞行的向警予、陶斯咏作临别赠言:“朱剑凡先生给你们女校定的规矩,我赞成。毕业的学生,是非得教两年书不可。” 向警予深悟个中,实话实说:“我们中国传统的是愚民统治,造成了浑浑噩噩的世风;我想先为家乡的教育,做点实在的事。” “中国的学校,能多出几个毛泽东、蔡和森、萧子升和你们这样的学生,社会就有希望了。”徐特立满怀着企盼,“斯咏女士什么打算?” “我留在长沙教书。”陶斯咏不由露出几缕当教师的羞怯。 一阵小跑,赶来活泼的蔡畅。她往身后一撅嘴道:“看,谁来送你了?” 毛泽东、蔡和森应声而至。 “徐先生。”两人恭敬地施礼。 “什么时候走?”蔡和森关心着。 “明天。”向警予有点难舍,“来长沙读书四年,最快意的就是有了点头脑,又认识了你俩……”言语之中,依依之情浮于形色。 陶斯咏也泛动起莹莹的泪光。 徐特立抚慰道:“你们走的是一条新路,就是各在天涯海角,也会灵犀相通。” 五位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衷共鸣! “徐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两个字——安贫。”徐特立径自思索其中,“安贫能养志。大凡中外古今,没有几个从富富贵贵里干出大事来的。老话说,‘咬得菜根,百事可为’;安贫者能成事,是至理。” 五位学子各自咀嚼着,由衷领悟! “谢谢先生。”向警予点头记取,旋即扭首问毛泽东,“杨先生回东乡板仓去了?” “嗯。”毛泽东回应着。 “只好烦劳毛先生代为告别了,还有霞妹。”向警予噙着泪花,躬身相托。 毛泽东也情难自抑:“一定。”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 人生难得遇知音哇! 他们相识了、了解了,走到一起了。虽有先生杨昌济的引见,但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彼此的情投意合。警予天生丽质,却朴实无华。她曾在假期里写信给陶斯咏,信中道: 当这“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时候,非尽是那艰苦卓绝的精粹人才不可。艰苦卓绝的精粹人才愈多,则成绩愈好。 正是“将来根本改造的大任,我们应该担负”的相同抱负,把他们凝聚在一起。眼下要分别了,谁个心里不酸涩呀?一个个都毕业了,何胡子叔衡、雄辩家陈昌和萧子升们,现在又是向警予几位,也许新的路就是由此而启程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民选“总统”(3)
选了个烈日当空,热浪扑面的日子,毛泽东换了一身粗布短衣长裤,抓着块擦汗的毛巾,挎着内盛日记、衣裤的小包袱,走得大汗淋漓。 “老天爷照顾,今天正好‘日光浴’。你烤你的,我走我的……” 毛泽东也算得会创造了。“冷水浴”,天天不断。“风雨浴”,不时进行。一次全校师生在大操场集合,突然下起大雨,同学们“呼啦”一阵风,逃得个一干二净,他却一个人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听凭大雨“洗礼”。于是“怪人”的称呼,便开始流播出来。今天热浪翻滚,一般人都躲到屋里、树下的阴凉中还嫌燥热,喘不过气,他却偏偏来了个“日光浴”。 这“怪人”毛泽东真是有些怪了。他现在自然还不知晓,此行会把他的“怪”更推向匪夷所思的“怪奇”。 燥热之下,树上的知了,都不得不“偃旗息鼓”,益发地平添了酷热的气焰。 “嘻,看那个后生子!” 坐歇在孤村头榆树下赤膊的农友中,有人大不理解地指点开来。有的仰脖子灌着水,有的拼命打着扇,有的干脆躺卧在树根间纳凉。实在是热哇! 连两只黄狗都对烈日望而生畏。它们挤挨到树下,喘息地耷拉着长舌。 毛泽东一步一个脚印,似乎乐此不疲。 “嗳,当心中暑;快来喝口水。” “多谢了。”毛泽东恭敬地回应着,走进树下的阴凉世界,接过小竹筒,一饮而尽,“哦,好惬意!” “急匆匆的,赶哪里?” “东乡板仓。” “唷,还有六七十里路呐!” “这天,都着了火,你还是歇一宿,明天一早再赶路的好。” 毛泽东舒坦地抹一把嘴道:“没关系,我就是跟它过不去,练练。多谢了。”他叩谢过后,扭身走出阴凉世界。 “他说跟谁过不去?” “哪个晓得?嘿,一个怪人!” 狗儿似乎通了人性,尾巴一甩,张嘴友善地“汪汪”着,似在相送着“怪人”。 不紧不慢的毛泽东,离开了孤村头,又攀上个小山包。汗珠一个劲地冒出来,他就一个劲地擦。 也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终于穿过苍翠可人的修竹林,望见了一片朴拙的瓦房。 熟悉的泥墙,熟悉的大门,还有那块太熟悉的铜牌——“板仓杨寓”。 毛泽东刚要敲门,忽听得什么,便悄然驻足…… 传出杨昌济的声音:“我在日本,一住六年。这日本人有好学的,有好战的;坏就坏在当权的好战。他一好战,就‘好’到我们中国来了!” 陌生的声音:“我们也太好欺侮啦!” 杨昌济的声音:“说的是。你们看看,法国、美国、俄国,加上我去过的英国,就连一点子大的希腊、荷兰都伸着嘴,咬上了中国这块大肥肉。” 陌生的声音:“民国政府就不能争口气?!” 毛泽东听得在理,不便打搅先生,就轻轻推开大门。但见杨昌济和邻里老少乡亲,还有几个秀才模样的先生坐在一堆,一个个既焦虑,又愤懑。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