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拭目以待?”宋元假意轻咳两声,笑睨着他,“若是没有你所言这样美,届时你便只好拿自己作风景来谢罪。不过你这般模样要做我这窈窕淑女的风景,到底是有失我的颜面……”这头话音未落,那头陈子毅就劈手给她飞来一卷书,下手可谓快狠准,毫不留情。宋元乃是习武之人,笑嘻嘻接住了,还啧啧:“瞧你,怎么就不懂怜香惜玉?”
陈子毅嗤之以鼻,几分好笑的样子:“宋宋,你真当自己是香、是玉?别家的小姐可会日日与我一个男子独处?就算我是个美男子……”
宋元翻个白眼冷哼一声:“自恃貌美!”
在旁的慧云、织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说来也是奇怪,整个落梅院里最关心宋元的不是文旻,而是陈子毅;同宋元最聊得来,相处得最好的不是文旻,仍然是陈子毅;甚至天天和宋元呆在一起的,也不是文旻,还是陈子毅。慧云偶尔会觉得头晕,自家郡主这究竟是嫁给了文旻,还是陈子毅?
但不论如何作想,只要郡主是开心的,她也就是开心的,好过让郡主与那郢君日日面对着,比谁更沉默。
文旻也是个怪人,被自己新婚夫人赶出了新房后,仍若无其事地打猎、议事,纵然知晓陈子毅与宋元关系甚密,也不闻不问,甚至见宋元闷时,还会劝她去雪松居散散心。
更怪的人还是陈子龙。先前因着宋元病时陈子龙来送药,慧云对他印象甚好,如今见了面儿,她笑脸相迎,对方却是冷冰冰的。他对宋元也从未过问,甚至碰上时,能回避就回避了,不能回避时也只有一句不冷不热的“君夫人好”。这倒也罢了,有时慧云却发现他立在锁心居院门外,望着与陈子毅谈笑自如的宋元怔忡发愣,慧云想上前招呼一二,他却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慧云不由哀叹,这落梅院里,个个都是怪人,可怜了她这个正常人!
那头宋元和陈子毅不知怎的又谈到了秦皇汉武。前人对这二位帝王多是前者批判后者褒奖,他们二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前者褒奖后者批判,且越谈越投机,言语间都不由流露出对对方的赞赏和钦佩之意。
瞧他们如今关系这样亲密,慧云想,这兴许就是所谓的“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吧!
二人正聊到兴头上,院门外却有侍卫驾马疾驰而来,慧云心一跳,落梅院里防备甚密,想必是主上差来的人。这样心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只见那人蓦地勒紧了缰绳,马儿提起前蹄嘶鸣,侍卫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到宋元跟前跪下:“见过郡主!”
被扰了清静,宋元甚有几分不悦,耐着性子揉了揉太阳穴,尽量柔和地问道:“可是哥哥让你来的?何事这样匆忙?”
那侍卫低下头:“是叶思昀叶小姐——昨夜,暴毙了。”
宋元神色霎时一沉,眉头也不自禁锁了起来。叶思昀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水嫩嫩的像是料峭春风中的娇花,那日林夫人带她们二人相见,叶思昀张口就甜甜地叫她:“元姐姐!”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若不是她误入了这污浊的朝堂——她心中亦有几分怜惜不舍,没想到司马青珏下手如此快。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去国府里瞧瞧,到底是我表妹,哪里容得人这样稀里糊涂地给弄没了?”
陈子毅立即起身走到她身旁:“宋宋,我同你一起去。你虽习医,医术却并不精湛,我去瞧瞧,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好。”宋元当机立断应下来,心中却恨恨地骂他:只知道添乱!
叶思昀的溘然长逝引起了轩然大波,叶儒墨震怒不已,叶思成、叶思慎对宋陵的态度也骤然冷淡。叶思昀与他们虽没有兄妹之情,却也是一个家族所出,今日叶思昀在国府遇上这样的事,保不齐明日其他叶家人也会在国府遇上相同的事。
宋元同陈子毅一同到来,众人以为是郡主夫妇,立即自觉地让开一条路。陈子毅二话没说上前查探叶思昀的尸身,又仔细一一查看叶思昀房间、碗筷。众人摒息凝神地瞧着,青珏趁旁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宋元身后,看似一脸恐惧,身子瘫软,实则轻声在宋元耳边问:“他怎么来了?”
听得她言语间有些紧张,宋元一惊:“该不是……”
果不出所料,陈子毅起身时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她已经死了。”又不紧不慢道,“这样的下毒手法,是司马家的人。”
第六章 情思乱(2)
正巧宋陵跨步进来,闻言一个趔趄,险些没站住,幸得身旁一青衫女子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众人只当宋陵是被惊住了,毕竟司马家避世多年,几乎快要被世人遗忘,此时却无端端杀了人,还是在吴国府上杀的人!宋陵此刻心中真正忧的、恼的却不是此事。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面若冰霜,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宋元、司马青珏二人,这才缓缓开口:“陈丞相可是弄错了?思昀一个小姑娘,哪里会得罪司马家的人?”
听到如此称呼,众人方恍然,与郡主一同前来的清俊男子并非文旻,而是郢国左相陈子毅!却见陈子毅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眉眼清淡而温和,丰神如玉,一双眼似明波静秋,倒是个卓尔不凡的儒雅公子。陈子毅对宋陵微微一礼,不卑不亢道:“毅身为医药世家的继承人,通晓医术,也曾救无数人于病难,全天下却独独解不了司马家的毒药!毅曾耗费数年研究,对司马家毒药了解甚深,因此一看便知,定不会出错!”
难怪司马青珏这样紧张陈子毅!
宋陵眉头紧锁,道:“既是如此,我们拿司马家也没有办法,只能见机行事。”他蓦然转身,吩咐马格:“昭告天下,叶小姐被司马家所害,若有提供线索能寻到司马家者,吴王以东海珍珠百斛酬谢!”
政令既出,天下人一片哗然。有人道宋陵重情重义,一定要给叶家一个交代;有人道宋陵早就想查出司马家,才特意如此;有人道宋陵自即位,一直倚重叶家,此次也算是对叶家重视的一种表现……不论如何说辞,宋陵的目的已经达到,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对吴王尽忠,吴王必然诚心相待!
人群渐散,宋元扶着青珏,回首对陈子毅道:“我同茗香郡主说些私房话,你别跟得太近。”陈子毅双目眺望着远方,手上将玉箫潇洒地打了个转儿:“微臣生来卑贱,君夫人自然不把微臣放在心上,哎,命苦哟。”气得宋元直瞪他:“陈子毅,你少跟我耍贫嘴!”
话虽如此,陈子毅还是遥遥地跟着二人的迤逦华裳。
青珏心头惴惴,面色苍白地咬着唇,宋元见状,一叠声地叫:“姐姐、姐姐、姐姐哎……”青珏蹙眉问:“怎么了?”宋元拿眼睛瞟了身后优哉游哉的身影一眼,笑道:“不用担心,这不没事儿呢嘛,子毅与我私交甚好,想来不会有大碍。”
“如此甚好。”可她的眉头依然紧锁。
聪慧如宋元,立刻明白了她心中为何而忧。道:“姐姐是在想着哥哥身旁那青衣丫鬟?”
却不想青珏斩钉截铁道:“那不是丫鬟,你哥哥身边没这个丫鬟。”宋元惊诧瞠目:“那、那,那个女子是……”
青珏闭上眼,双唇哆嗦:“赵姝凝。”
两人一时默然。宋元在心头低叹,青珏已嫁为人妇,宋陵也即将娶妻生子,这二人的缘分,终究是要到头了罢。身旁青珏蓦然驻足,宋元疑惑地瞅瞅她,回头却见那长庆门前、纤纤桂下,一青衣女子翩然而立,目光悠远、恬淡,气质沉稳、内敛。
赵姝凝。
待她快步走上前来,宋元才看清这名动天下的越国郡主。身材高挑,瘦腰削肩,一双远山黛宁静悠远,双目漆黑,深不见底,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如白瓷的肌肤。一条珍珠抚额落在眉间,硕大洁白的珍珠愈发衬得她温婉端庄。赵姝凝将目光落在宋元、司马青珏两姊妹身上,刹那间眼底汹涌澎湃,似水火交融、刀光剑影,短短一瞬后,又被沉静湮没。她的神情与姿态,一时像重重远山,一时像皑皑白雪,一时温和,一时冰冷。
只见赵姝凝淡淡一笑,声音是异样的低沉柔缓:“宋元郡主,茗香郡主,主上命我在此恭候二位。”
青珏早已是讷讷不能语,宋元只得忙不迭应下来:“好,我们这就随你去。”
那女子伸出纤纤玉手:“在下赵姝凝。”
宋元蹙眉间,她却又收回了手,向着两人落落大方地盈盈一礼:“在下赵姝凝,能见到二位郡主,实在是三生有幸。”这一礼,已先将自己置于低处。想必因着越国如今的局势,她才不得不自降邻国郡主之身份,来讨对方的欢心。
其实,又是何必呢?宋元心中一叹,这样一位妙人,也不知那越君,怎舍得让她孤身犯险?宋元含笑扶起她:“姝凝姐姐折煞宋元了,姐姐是名动天下的‘女诸葛’,哥哥总是唠叨,让妹妹多向姐姐学着呢。”
赵姝凝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宋元、司马青珏二人方踏进尚书房,赵姝凝便施施然关上门,回首冲陈子毅嫣然一笑:“陈丞相,主上命我陪同丞相去四处走走。丞相是文人,想必这吴国府里有不少丞相喜爱的东西。”
陈子毅笑睨着赵姝凝,戏语道:“有佳人在畔,即使是残垣断壁,也称得上美景良辰。”
赵姝凝并不理会他的调侃,只轻轻做出邀请的姿势:“陈丞相请。”
陈子毅嗤的一笑,安步当车前行。
尚书房处在背阳方向,白日里也是一片昏暗,一盏盏琉璃灯映得房里灯影煌煌。宋陵一身缁衣,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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