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奴已经在困的跌盹了,闻言倒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蹭蹭蹭就跑回屋去抱了件披风出来了,显然是要跟着一起去的意思。
苏提灯抬手将纯黑的披风从他手里拿了过来,戳了戳他肋下,「你和鸦敷都回去睡吧,这里这么多高手呢,我也不会出甚么事,我就想自个儿静静。」
「先生……」
「嘘,听话。」
待得人都清光了之后,苏提灯一手拖着一盏金色的灯笼,一手托着纯黑的披风,抬头愣怔的对着伫月楼看了许久,直到夜里的凉风扫着脊背拖过,这才从细碎的伤口里再感知痛觉回归,醒过神来之后,自嘲般的叹了口气,便慢慢向后院而去了。
实际上,这整座雾台山差不多都叫苏提灯改造了下,内里的机关阵法也多。
这后院有水池,有温泉,有假山假景,异有瑶花琪草。
只不过……最近显然疏于打理了。
这种事就别指望沉瑟能做。
平日里苏提灯也是溜溜达达散步一样的浇浇山路上的花,鲜有自己来这后院的时候。
放空,失望,失落,难过,寂寞的时候,他要么呆在伫月楼内,呆在月娘身边,如果月娘不在,他就是呆在书房门口,抬头看看伫月楼聊以慰藉。
独独来后院……是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但这种心情……恍如十年之前啊。
那时候还青涩,还无知,还足够天真。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啊。
归路上无人执灯守候,那大不了自己拿一盏,其中燃熏香顺带抑制下自己的沉疴旧疾,哦对了,还能暖手。
起风了无人素手添衣,那大不了自己给自己披上,照样挺暖和的,不是吗?
一边想的出神,一边踏过木板桥准备转到池边之时,突兀一声「咯吱。」
苏提灯诧异收脚,原来这个燥热的夏季也就这般过了,西北南方一次打转,也足以翠绿变枯桠。
随手从一旁灌木上扯出一条也枯了的枝桠,末端是一线附骨之红。
毫不犹豫的只手抹过红痕,苏提灯将灯笼和披风都拢在左手里,右手拿根枯枝桠,慢慢蹲在了木板桥上,像个小孩似的,单手从藤枝里伸出去,轻轻戳弄起了水面。
薛黎陷将自己的床让给书南睡了,并且勒令他赶紧早点睡,然后扯着柳妙妙下山,把她安顿到济善堂了,勒令白术和疯跑还有福丫头看好了她,别让她再乱跑了,自己顺道收拾了几大包药材和一些银两,嘱咐所有孩子们千万别说看见过自己,如果有人来问,就说掌柜的外出采药材去了。
柳妙妙对此行为表示非常的嗤之以鼻,薛黎陷大大方方的接受她的鄙夷,然后大包小包的落荒而逃去了。
月朗星稀时,总是逃亡的好时机的。
几乎是把小惊禅法用上,连浅眠之中的书南亦没察觉,薛黎陷撂下包袱脚底打了个转就又奔出去了。
不为别的,他饿了。
只是还未钻入厨房,就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犹豫了一小下,薛黎陷从厨房顺了块糕点就往后院奔去了。
大老远看去,苏提灯这一身黑金搭的隐约有股子帝王的风范。
再仔细一瞅,那动作蛮小孩子气。
靠近了一细看,薛黎陷摸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郁金、白矾、石菖蒲……嘶……能治他的疯病么?
苏提灯在干嘛?
一群群鱼儿从他面前游过去,他就手贱的拿树枝给人家戳开了。
薛黎陷後来索性半弓下腰,伸长了身子从前面去看苏提灯的面部表情。
却发现那人只是呆呆的,眼神有些空洞。
「啪。」的一声,枯枝掉到了水池里。
苏提灯被水里的那个倒影吓得起身,没想到第一步没起得来,腿一麻坐在了木板桥上。
薛黎陷忍笑,这苏善人还真是有趣,被自己和他的倒影一起吓了一跳。
「你有毛病啊?」苏提灯没好气的抬头。
薛黎陷伸手扯住苏提灯的胳膊,一面把他拉起来,一面挑眉反问,「你也有毛病?」
「真巧,大家都有啊。」赏了个白眼给薛黎陷,苏提灯转身就打算走。
「欸。」薛黎陷急忙伸手去扯他袖子,「我看你也睡不着,一起走走?」
薛掌柜有个特殊的技能,那就是无论在苏提灯多么糟糕的情况下,看到此人都觉得,眼下的情况不会是最糟糕的。
而不巧,此时亦如是。
苏提灯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你哪只眼看出我睡不着了?刚才催我早点休息的人,是你不假吧?」
「知道还出来乱晃?」薛黎陷吹鼻子瞪眼,顿时觉得沉瑟那股子在苏提灯面前一副老是倍觉沧桑的范儿是怎么出来的,也不知怎么,自己在他面前,也总是想装个大辈,也觉得他就该是自己的一个……小辈似的。
苏提灯又打量了薛黎陷好几眼,本想多嘴一句你狗拿耗子些甚么,後来想想俩人不至于把关系搞僵,以后说不定还要统一战线,便咽下顶嘴的这份气,当先迈步往回走了。
薛黎陷一步不拉的紧跟上。
直到跟到书房门口,薛黎陷也错开几步准备回房了……又在门口犹豫了下,要不要再去厨房拿块糕点?
余光却瞧见苏提灯也只是单手虚放在门框上,没推开。
两人视线于暗夜中无声交叠。
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诡红蛊灯之下,苏善人那一张苍白的脸上,嫣红的嘴角轻轻勾起,用口型,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门扉轻启轻合。
薛黎陷摸了摸肚子,一瞬间觉得自己饱了,也回屋睡觉。
闭眼前一刻,还是那人故作天真的嘴脸,「薛掌柜,请问小易叔……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卷五 追踪者,影魇(二)
苏提灯回到书房后,睡意也仍旧没袭来,索性直接掀了密道,自己一个人溜溜达达回了鬼市。
阿炎大老远瞅着一人提着金盏往这儿走的,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
接着地道来了句中原口音的「妈呀!」就急三火四的往前迎了。
苏提灯其实自己走在路上的时候,心情还蛮好,很少有自己一人这样漫步何处的闲散时间,此刻放空自己一人,竟多得了许多了不得的惆怅。
只是这个惆怅却真真实实的被阿炎那一句给消了个彻底。
阿炎跑切近了之后就很惊恐,万一路上出点甚么事怎么办?虽然密道很安全……可是总是担心,先生最近怎么也大意了起来!
一句责怪的话还未出口,朗朗月下苏善人的笑容就开始动人又魅惑了。
明明是一张清秀到极致的面相,却偏偏在笑起来的时候,无论容还是音,都带了股奇异般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瞧把你急的,」苏提灯将灯笼往怀里收了收,有些眷恋的回头看了眼来时路,便继续抬步向前迈去,不知是不是本身就穿了一套暖金的颜色,连声音也是带了层暖意的,「沉瑟……在鬼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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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提灯自然没先去找沉瑟,而是静静的在月娘的房间门口呆了会儿。
他在门口呆的挺自然的,可负责守护月娘的十七就不那么自在了。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唰」的一声门扉惊开,红衣红靴。
错愕也只不过一瞬,苏提灯自嘲般的笑了笑自己脑海里的蠢念头,就听声音清脆的女子轻叹,「先生……到底要不要进去看一眼?」
「……不必了。」苏提灯略微一低头,有些失神的往鬼市中他的书房位置走去。
十七歪着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死活也没想通脑海里的千千结,只好安静的把门扉掩上,再度翻回房梁。
鬼市中,最偏僻的一处位置,便是苏提灯的书房。
此刻,清光月下,满屋子的君山白毫之香。
「你是遇到甚么想不通的事了?来我这儿糟蹋好茶?拿茶当酒喝,也不是你这个喝法的。」
「啧,奇怪,遇到想不通的事的,不该是你苏大善人么?」
苏提灯没理会犯抽的沉瑟,由得他一人自斟自弈。
自己拉开椅子坐好了,便把灯笼往旁侧一扔,托腮对着月亮看的入神。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啊……
直到乌云沉沉压过,遮盖了这一轮弯月之时,苏提灯也慢慢收回神思,得空冲沉瑟那边的局势看了一眼,已经不知是第几壶君山白毫,这人倒是喝的一点也不客气。
抽了沉瑟同样随手扔在一旁的扇子,苏提灯拿扇柄,轻轻替沉瑟推了一个黑子儿,不知是不是手拿扇子推得,力气使得不到位,直接将它从棋盘上推掉了。
沉瑟转了几转手中的白子,也未抬头看他,静静瞟了几眼窗外的乌云,淡声道,「苏老板可是个有操守的商人,但这商场也如战场,尔虞我诈也是少不得的,战术也应有的……这天下局势,论的便是纵横之道。你……」
「我甚么我?」苏提灯将手中折扇不屑的丢还给沉瑟,「糟蹋完茶就赶紧滚吧,回你的修罗门去,别在这儿添乱了。」
沉瑟原本俯身去捡那枚落地之子的手略一顿,眸光里含了几丝莫名的玩味,又盯着那地上的弃子看了几眼,沉瑟收回手,又灌进去一口茶,「苏提灯,你真是一个死小孩。」
苏提灯冷笑一声,抢过沉瑟手中的茶杯,径自往地下黑子的位置倒去,瞬间白烟顿起,呲呲作响一片,「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老朋友来了你便是这么招待的。我说做甚么要这么大的君山白毫味道,原来就是为了故意掩饰。沉瑟,你也太不厚道了。」
「怎会。我便料定你会发现的。」
「废话,空气里有不属于我地盘的脏东西。」苏提灯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薛黎陷,不,正渊盟把他们处理干净了呢,没想到还是要我们给他们擦屁股。」
沉瑟不可自抑的大笑起来,「都说苏善人有九条命,是杀不死的。我看非也,倒是云姨的评价最中肯,她说你是九窍玲珑心。」顿了顿,声音压了丝冷意,「同样,最后一句我也赞同……还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