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瑟刚想开口告诫薛黎陷一些话,就瞧见这二愣子突然自顾自笑了开去,左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的。
笑的那叫一个二百五。
沉瑟痛苦的单手扶了额侧开头去,他有点无法接受,不,他不是有点,他是完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二愣子,是苏提灯那个心思活络得跟一只成了精的万年老狐狸似的人的哥哥!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以?!
其实苏提灯同自己讲明白这一番缘由之后……
沉瑟揉了揉眉心,他是今早从苏提灯的房门走出来,被晴雪洗涤了下心情才觉得心底彻底亮堂了起来。
昨晚除开薛黎陷的血脉问题不谈,他不信苏提灯的那番言论,他不信。那个蛊术失传了多久,多少本残卷都拼不出完整的过程,苏提灯又怎么敢保证,阵起了,就一定救得活公孙月?
这么多年来,沉瑟都不敢想象,万一那么多心血精力投入进去,那么多无辜之人被牵扯进去……公孙月都仍旧醒不过来呢?!
难道他苏提灯就没想过?
他不信他没想过。
可他却自知,他自己救不了苏提灯。
这个世上,唯一能救苏提灯的,无论是从心理还是生理上,都只有薛黎陷了。
只有薛黎陷。
能把苏提灯从那无底深渊拉上来,能把他从那阿鼻地狱拖上来的,向来不是他沉瑟,而是薛黎陷。
因为自己是同苏提灯一样黑暗的人。
一样……无法自医的人。
薛黎陷这个人,自愈能力太强了,强到有太多的余温可以散发出去。
可是,这个二愣子要是没有一颗比苏提灯还玲珑的心,岂不是几个回合过去就被那疯子一起拖入地狱里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卷七 ,花枝碎骨(七)
如果薛黎陷真的是,那么起最后的蛊阵时,有同样的血相助肯定好办上许多。这是他生理上能帮苏提灯的。沉瑟自认这一点,薛黎陷应该很容易做到。
可是心理上,怎么把那个执拗的不得了的人拉回头……着实太棘手。
他不能告诉薛黎陷,这个人就是你的弟弟,你得把他给拉回光明大路上。而且要自己不被影响到的,把他从深渊泥沼里拖出来。
但他必须要提点薛黎陷防着点苏提灯。
那个臭小孩从小就擅攻人心。
他太会利用人的弱点了。
在鬼市有时候旁听他跟人谈生意的时候,往往听得自己都恨不得替对方上去碎了他那一口伶牙俐齿。
薛黎陷……在心智上这一点来说,完全不是苏提灯的对手啊。
苏提灯想蛊惑着薛黎陷同他一起下地狱简直太容易了。
而万一,薛黎陷又真的是这中原武林的顶梁柱呢?
南疆已经在苏提灯手里了,万一中原也被他收入囊中……
沉瑟的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蓦地又想起那次苏提灯同自己讨论的人命何价话题。
他忘不了苏提灯给的答案。
那个让人胆战心惊的答案。
沉瑟觉得自己现在全乱了。
乌椤那个傻小子早就把苏提灯认作神明一般的存在了,这就是前车之鉴。
只不过乌椤根本没有心智可言,薛黎陷还是有点的,还可有一救。
可是……自己又该怎么救?
毕竟……自己也没有把握啊。自己又为甚么不肯相信苏提灯能成功呢?
这些年陪他胡闹,究竟又是为甚么呢?
沉瑟入了魔障一般的摊开了自己的手掌,看了又看。
他好像在自己这双干净如白雪的手掌里,看到了一滩又一滩鲜红的血迹。
无辜的,有辜的。
他从不在意自己的风评,他一直是个随性的人。
心情好的时候,你就是一团雪花正中我脸上我可能也不会生气。
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便是恭恭敬敬的递一杯茶到我面前,我也可能会杀了你。
是因为自己已经胡闹惯了,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曾信过苏提灯真能颠覆了苍生,逆了命盘。
区区一介肉体凡胎罢了,这世上还真能有甚么鬼神之说不成?
转世托生都是老人家编出来的神话故事骗小孩子过家家玩的。
所以,他一开始,只是想让苏提灯有个坚持活下去的念头,想让他高兴一把罢了。
可没想到,可没想到今时今日诸多事,竟然……竟然也已经逼上了这条不能回头的路。苏提灯他回不了头了。
他回不了头了。
沉瑟起初以为,十年,再十年,几个十年下去,他便拼了这残命,也争取活过苏提灯,他蛊化了,他不是人了,他本身就底子差身体弱,高高兴兴的空欢喜一场,自己替他收拾了后事,便也可以安心去了。
可现在,这个空欢喜却有可能是真欢喜了。
欢喜不假,可……可万一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沉瑟连那个代价都不敢深思。
用情太深的人太容易疯了。
苏提灯那人早就是一个已经疯了的傻子了。
是,那人现在是理智不假,理智到沉瑟都常常觉得苏提灯一定是甚么狐狸精托生了,简直太会算计了。
天赋可过人,天命敢算尽。
没有报应的事他就能造出个报应来。
可他也仍旧是善良的,但这都是伪像!
伪像!!!
如果公孙月最后活不过来呢?
她万一活不过来呢?这么长久的努力都是白搭呢?十多年的隐忍全是幻梦呢?
还能忍?还能继续温善下去?
善良的人一把面具摘下,旁的人那可是连下跪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了……
整个人间……
整个人间……中原,南疆……
所有人物事,所有安稳平凡,所有的所有……
沉瑟痛苦的捂住了耳朵,他一边想帮苏提灯,可一边却又想毁灭他。
他舍不得苏提灯死在别人手里。
可他……又舍不得苏提灯死。
此刻沉瑟竟然难过的不可自抑,又绝望的不可自抑——薛黎陷,你为甚么要出现呢?
为甚么要出现呢!
让我哄着他玩下去不好吗,让我哄着他熬过这几年不好吗……
你道以为他能撑得下几年?
他真正完全被蛊化那一天,就是死期那一天了。
可你却偏偏出现了,你的血能使他逃过这一劫。他又能活下去了。
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时候,自己还能撑下去吗,还能看着他吗?自己不在了,这世上可就真的再没人能管得住他了。
薛黎陷,你能管得住他?
你这个二愣子怕是也要被他毁了!
这些年跟苏提灯斗智斗勇,机关算尽,又有多少次兵行险棋,一步错便害怕自己也被苏提灯给套进去了。
甚么温存全是狗屁假象。
那个家伙从小就擅长说谎,一张嘴十句里面,便是连个标点符号语气助词都不能信!
苏提灯,苏提灯!
多少次看着那个少年在床上安睡的容颜,又多少次扼在他白皙脖颈上的手使不上气力。
我若是当初杀了你,是不是就没这以后许多的乱七八糟事了。
一死干净,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多好。
沉瑟空抓了抓手心,只觉生平头一次心乱如麻至如此地步。
他一方面想要相信苏提灯最后能成功。
可又隐隐感觉这事成不了。
毕竟……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凡人罢了,起死回生这东西……怎么可能啊。
怎么,可能。
可是……苏提灯原本在南疆养的那几条狗,不也叫他复活了么?虽然……复活的……有些……有些跟以前不太一样罢了。
沉瑟揉了揉眉心,这才抬起眼来看薛黎陷。
薛黎陷起先是有点燥的,毕竟是沉瑟把他叫来的,可叫来了却又一言不发的把他晾在这儿,可是过了会他就找着点乐子了,原来一身超尘脱俗的沉大公子也有这种凡人的表情。
了不得,简直了不得。
沉瑟一抬眼就看到薛黎陷一双大眼睁得滴溜圆的看着自己,好像自己不是人是只猴子似的。
这种人……
欸。沉瑟内心重重一叹,哪里能指望他呢。
微微起了身,轻轻拂了下身上雪花,沉瑟便准备回房了。
路过薛黎陷身边时,却又顿住,将他望了一会儿,最终也说不出甚么话来,只是拍了拍他肩膀,叹了口气走掉了。
薛黎陷在沉瑟第一下拍在肩膀时,就差点御起了全身内力来防,可沉瑟好像真就是那么随随便便轻轻巧巧的拍了自己几下而已。
压根……没有使力。
「沉兄?」
沉瑟顿在房檐下,又回了头。
就瞧见薛黎陷两条大长腿互相别着那石凳,双手也死死扒着边缘,头倒是往后仰的快折过去了,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
论心智来说,苏提灯才是哥哥吧。
薛黎陷原本想问问沉瑟到底叫自己来干嘛,可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倒着的,觉得沉瑟那一双眼,满是悲伤。
自己可曾做过甚么伤天害理的事能叫沉瑟悲伤?
并没有。
那他干嘛那么悲伤的将自己望着呢。
等着薛黎陷觉得自己这个高难度的动作马上要闪着老腰又要扭着脖子,匆忙正了身再扭回头后,沉瑟却已经回屋里去了。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薛黎陷抬头呆呆的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天空,心下也突然寂寂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或大或小。
他却从不表露出来,因为,这种悲伤的表情好像也是会传染的。
多笑一笑,好运气和好事情自然就来啦!
搓了搓手,薛黎陷哈出一口白气来,然后忽然就笑了——好像,答应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要带着鸦敷那个傻小子去聚香阁看花魁选举呢!
啧啧,怕是要食言了。
欸。
想了想,左右无其他事,薛黎陷暂时放下绕在祈安镇的心思,又再度起身向苏提灯那个屋子走去了。
推开房门就是扑面而来的暖意,差点激的薛黎陷又退了出去,在门口适应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