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前夜,正是殷爵修和她说的最后期限。
越殷军队虽破了南虎关,可就像司邑青所言,一入芸姜地界便再难深入,双方又僵持不下,而且身在别国,每一役都是越殷军力损耗更甚。
于是他来了烨城,企图从内突破。莫忧觉得,这一招太险,可也想不到其它方式能更快结束这一切。
他说李弘誉也和他暗中有联络,尽管李弘誉被监视着,可她也觉得这事比十风帮他的可能性大。她也劝过殷爵修,说十风帮他一定有诈,但他说,李弘誉对外称李成鹄卧病在床,实则已经将他送出了烨城,此事便有十风暗中相助。
而司邑青一直靠李成鹄来牵制李弘誉,绝不可能让他出烨城。
如今十风是禁军首领,影卫除了听命于司邑青,也视他作首领,若说谁能做到让李弘誉被监视时还能和殷爵修联络,又能悄悄送李成鹄出城,似乎也只有他了。
莫忧感慨,果然,世事无常,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
再想起十风,想起他一言不发,从不抗命的深沉样子,她忽地觉得一股冷意贯彻全身。
十风就像曾经的司邑青,司邑青以温润谦和做伪装,骗过了所有人,最后一步步得到如今的地位,而他,他惟命是从的走狗模样曾让她讨厌,如今却是害怕更多一些。
她想,这场混战最后的赢家,竟会是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再一想,这完全就是司邑青曾走过的老路。隐藏自己,看着所有人明争暗斗,直到最后一刻,面具揭下,他是唯一笑着的人。
“玉钿啊。”莫忧叫住刚换完茶的玉钿,“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御花园巧遇十风,逼他喝酒么?”
玉钿想了想,点点头,“记得啊,十风大人似乎不会喝酒,不过娘娘下令,我硬是给他灌下去了,他脖子都红了呢。您今儿怎么说起这事了?”
莫忧一脸可怜相望着玉钿:“若他是喝酒红脸的人,那就是我逼他,连累你得罪人;若他是因为别的脸红,那我倒做了件好事。唉,不过那是十风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了。”
玉钿心思聪颖,立刻明白她话中深意,女子特有的娇羞是藏不住的,但她很快恢复如常,“娘娘似乎这几日都心情不错呢!”她刻意避开其他可能惹怒莫忧的话,不说因为封后大典将近而高兴,也不说因为皇上不吝赏赐而欢喜,只说她心情不错,服侍莫忧这么久,她越来越了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心情嘛,是不错,不过不能告诉你为什么。”对待宫女,莫忧难得有说话从头到尾都笑嘻嘻的时候,“你也算是心思细腻的人了,服侍我最久,遭的罪却最少,现在还越来越会说话了。我知道,宫里人都说我喜怒无常难伺候,真是难为你了。”
“娘娘哪里的话,能服侍娘娘,是奴婢的福分。”至少,心情不错的时候,随意赏给宫女的物件都是皇上送的。
其实自从摸清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以后,玉钿就已经很少受罚了。凌乱地梳理一下,无非是夜里睡觉一定要点熏香,噩梦惊醒时任何人不得靠近,喜欢对着镜子发呆,不喜欢宫中长得好看的妃子炫耀自己好看,也不喜欢别人奉承她好看,不喜欢丁香,尤其是素色丁香,讨厌下雪天,喜欢梳头,最恨白头发。
而且,也恨宠她宠得无法无天的皇上。
最后一点玉钿刚悟出来时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可又的确是这样。她不敢提,只能悄悄地察言观色,说每一句话都得思前想后。
今天见她心情好,于是斗胆劝道:“娘娘,张太医又奉命在殿外等着了,您还是不见?不如让他号号脉,看看您身体恢复得如何也好啊。”
“嗯。”莫忧用鼻子发出一个拖沓的调子,道:“玉钿,看来你还是不够懂我啊。就算我今天有兴致和你聊天,也不代表我就会听你的劝。让他走,以后他来也不用支会我,直接赶走,明白了?”
玉钿惊出一头细汗,“是,奴婢明白了。”至于为何她不肯御医查看伤势,想不明白,也不敢多问。
“这几天真的是出奇的高兴啊,这时候怎么能没酒呢?”莫忧自言自语,声音却够大,倒像是说给别人听的。
玉钿当即接过话茬,问道:“娘娘喜欢喝什么?您伤口还没痊愈,沾不得烈酒,不过最近羯岭进贡了上等葡萄酒,要不奴婢这去取来?”
说完转身就要去取酒,莫忧赶紧叫住:“停停停!谁说要喝那甜腻腻的葡萄酒了,我还就喜欢烈酒了。给我搬它几大坛子来,身上有伤怎么了,就算尝不了多少,摆这里我闻着酒香也心里舒坦!还愣着干嘛,要我亲自去啊?……好嘞,宫女儿不听话喽,喝个小酒都得自己搬喽!”
她作势就要走,玉钿连忙答应下来去取酒,生怕她自己搬有个伤筋动骨的,麻烦就更大了。
司邑青听闻宫中烈酒都一坛一坛地搬去华姝宫,于是一下朝便赶往,正遇上莫忧小酌,还让玉钿也喝,玉钿不敢不从,才抿了一小口就咳嗽起来。
见莫忧一个劲地数落玉钿酒量不好,他信步迈入屋内,调笑着,“知道你酒量好,可也不该这样喝。再过两天就是你我的大日子,这两天都忍不了么?”
莫忧数落嬉笑的神情一滞,两日后,时间真快啊。
她笑着,眼底却不见笑意,“我还以为你知道,只要我清醒着,就不可能在那天如你心愿。现在喝喝小酒也好,待我神志不清了,就不会胡来了。”
司邑青夺过她手中的杯子,看似轻柔的动作,却强硬得令她无从反抗,“你有伤在身,尝尝就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喝个够。”
她干脆故伎重施,又开始掀东西。桌上酒壶酒杯碎了一地,她挑衅地看着司邑青。
玉钿知道情形不对,赶紧行了一礼便匆匆退下。
司邑青看看地上的碎片,笑道:“碎了好,碎了就喝不了了。”
她赞同地点点头,阴险地笑道:“碎了当然好,我随便捡起一块就能划破你的喉咙。”
“莫忧,你又说笑了。”他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样子,柔声道:“你也不要想着再靠划伤自己来拖延时间,无论如何,你都会成为我的皇后,你不是盼了很久了么?”
“宇文雅玥在世时我急着向你讨这位置,因为我以为你会顾及你的亡妻,不会这么快再封后,没想到……邑青,你真是无情无义啊。”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十足感慨的样子。
司邑青握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她枯瘦的手背,“无情无义?莫忧,还有两日,你就和我一样了。”
莫忧抽回手,活动活动手指,说:“我听说,军中将士知道你这时候还有心思取娶奸妃为后,士气很低落啊。我们来打个赌吧,看这一仗你什么时候输。”
他的眼神终于因这句话变冷,虽然只是一瞬,“我不会输,两军现在虽相持不下,可越殷的劣势已日益显现,我们只要耗着,总有一天他们会撑不住的。莫忧,你多虑了。”
“是么?”莫忧眨眨眼,抿嘴一笑,“我明白了,你不会输给别人,你只会输给自己。”
十风,就像另一个他。
像是有天大的好事将要发生,又像听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她忽然直拍桌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间淡青的血脉凸起,从眉上一直延伸入发际。
华姝宫外,青天白日下,如鬼魅般尖细刺耳的笑声传来,玉钿不禁打了个冷颤。
作者有话要说:
☆、76·莫忧
曦露在叶尖摇摇欲滴,这可能是莫忧此生最愉快的早晨了。
最后时候,她还是被困在这里。
安平第一次主动来华姝宫看她,说是清晨从荷叶搜集了露水,送来给她泡茶,寥表心意。宫里人都当她这是在巴结明日就要做皇后的莫忧,只是不明白为何后宫众多前来送礼奉承的妃嫔中,莫忧唯独肯接见她。
侍从奉命将瓷瓶呈上,莫忧接过时,那熟悉的声音悄声说:“亥时起事,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你哪里也不要去。十风答应过我,不会动这里。”
她倒是想出去,可是,这是司邑青为她筑的囚笼,她一辈子都逃不出去。
谢过安平,又眉开眼笑接过瓷瓶,莫仿佛从没仔细看过他一般,凝视着他道:“爵修啊,你一定要好好的。”
殷爵修终于抬眼看她,深邃的眉眼间夹杂着几分道不明的情绪。他看出了她的担忧,“我不会让他伤及你的。”
她摇晃了下瓷瓶,顿时笑开了眼,道:“静妃妹妹真是有心,不过既然礼都送了,我就不送客了。”
送走了他们,莫忧还在想,殷爵修说的,究竟是不会让被逼急了的司邑青伤到她,还是不会让掌握宫中大权的十风伤到她。
这真是最愉快的一天,亦是最漫长的一天。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司邑青妄想永远囚住她。
“真是等不及要看看我的凤服了呢。”她自言自语。
入夜时分,内侍总管果然依言送来了凤服,不止凤服,还送来了凤冠。冠上一只华贵的金凤,姿态傲然,凤羽根根栩栩如生。莫忧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吩咐道:“我想先穿戴着试试,更衣。”
内侍总管脸上闪过一丝为难,这本该是明日大典才穿戴的凤服凤冠,哪有试穿之理。正要劝说,莫忧凌厉的眼刀直射向他,他想到莫忧不剪凤服已是大幸,皇上更对她宠得无法无天言听计从,便让人上前伺候莫忧更衣,自己行了礼退出华姝殿。
华服在身,头上的金凤身姿袅娜,莫忧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牵起完美的弧度,原来自己也有这样美的时候。
仔细想来,自己还是头一回正经的穿上这嫁衣一样的衣裳。她一遍又一遍地照镜子,想着那要是哥哥还在,要是锦瑟还在,要是……
镜中人敛眸,神色落寞。
她看向殿内,见白日里她又砸又摔的东西已被人收拾好换了新的,视线巡游须臾,便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那盏鸳鸯灯已被她摔得变了样子,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