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中山王自知事败只求同归于尽的最后反扑,也只是让皇朝损失了新拔擢的翰林院侍讲学士林思远等少数几名官员而已。就史不绝书的众多造反斫杀事件而言,这等人员伤亡情况,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所以就谋反事件善后处理事宜,虽说律法规定,谋反者无论首从,诛灭九族,以左丞相秦中彦为首的相当一批官员还是建议皇帝陛下“广宣圣德,屈法申恩”,从轻发落中山王一干党羽,诛其本族,罚没三族即可。毕竟皇朝统治未受威胁,对外还一致鼓吹着太平盛世,皇族内讧,杀戮太重,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
坚持相反意见的是平叛主将明王千岁。
他力主“法不可轻废”,无论首从,一律应依法惩处,“以儆后来”。依大盛律法对谋反大罪的量刑,凡有份参与谋反之人,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九族以内,男丁十四岁以上尽数斩首,未满十四者发配边疆,妻女家产,悉数罚没。
对着那因岳家无子、以皇族之尊为岳父执半子礼服丧的明王殿下,敢说个“不”字的人,整个大盛皇朝也只有一个。
皇帝陛下。
最终的处理结果,诛戮范围由九族减为三族。三族之外、九族以内,男丁发配,妻女家产籍没。
端平三年三月,后来名动天下的皇朝第一名妓柳荷衣,被卖入京师八大妓院之一的“醉花丛”。端平五年二月,春闱揭榜,状元周麒麟、榜眼路桂芳、探花魏咏清。
端平五年三月,御史王有言弹劾三人流连青楼,放荡不羁,有伤风化,不好酒、不好色、不动如山的不动明王,作为众望所归的调查人选,平生首次,涉足风月场。
那一场美轮美奂的“化蝶”带来的平生未有的惊艳中,同样有一条打着别致花结的丝巾,在那灵活舞动的手腕间飘扬绽放。
皇朝第一名妓不戴镯钏系丝巾的偏好甚至带起过整个京城女性的效仿风潮,她如此行为的原因,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有心查探,自然知晓。但嫖客寻芳,有几个在乎妓女光鲜表面下的凄凉身世,而事关谋反事件,又有谁胆敢对弱女子沦落风尘的不幸遭遇表示遗憾甚至是一掬同情之泪?
何况作为不幸事件的实际受益人,新生的柳荷衣并没有任何意愿,且没有任何需要,使用伤痕展示法多赚同情分,从而多从客人腰包里套取现金现银。
不过作为造成另一个柳荷衣不幸遭遇的主要责任人之一,尊贵的明王殿下如此富有自省精神,应该算是十分难得,不愧其异类之名,她是否应该表示一下“感恩戴德”的惶恐?
右手握紧左腕,柳荷衣张张嘴,却在看到走近的男人后消失了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
“钧城,你在胡说什么?”秋夜风紧,滑腻腻的丝巾挣扎飘舞,稍有外力相加,便轻易地脱出明王微有薄汗的手掌。
“广城,你五哥累了,送他回王府暂休十日,他督办的事务,你先替他兼着。”那么轻柔的声音,站得八丈远的睿王爷听不听得到?
事实证明睿王殿下的听力远胜常人,闻声飞一般上得前来,拖了失魂落魄的明王便走,不只是柳荷衣,便是皇帝陛下,他似乎也不曾多看一眼。
不过公平的是,他的皇帝哥哥一样不曾给过他任何注视,径自当他不存在般,走向躲进廊柱形成的暗影里的纤细女郎。
言简意赅地一个字。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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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缘分
作者:丰色尔玉
晕黄的灯光透过艳红的灯罩,洒上怯生生伸出的红酥手,玉指纤纤,水绿的软烟罗覆盖着半个手背。
冷冷地瞪过去一眼,皇帝陛下不愿意浪费任何一滴龙涎再多说一个字。虽然有点背光,眼神未必能被十分清楚地看到,但那如有实质的压力却足以让最迟钝的人充分领略皇帝陛下的意图。
柳荷衣无声地服从了无声的命令,撩起衣袖,将雪玉般的皓腕露了出来。
手心向下,手背向上,从指及腕,是毫无任何瑕疵的纤细柔美。
她找死!
手掌被大力翻转提起,送至张开的嘴边,灯光映得牙齿的磁光一闪,腕上的疤痕处已被狠狠咬了一口。
柳荷衣低叫了一声,本能地挣扎着试图抽回手,手指却被紧抓得更添了痛楚。
小腹也不失时机地凑热闹,一阵抽搐的坠痛,让忍耐不住的水珠与奋力阻止其脱逃的眼眶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仰了头欲助形势不妙的眼眶一臂之力,猛然被扯出廊柱阴影的踉跄,却让水珠出其不意地跳脱了眼眶的束缚,溅上及时救助其免坠尘埃的手指。
水珠的温度似乎烫得手指颤了一下,退缩到甫放开那手腕疤痕的唇齿间。
舌尖探出,轻舔一下手指。微咸。微涩。微温。
眼前微光闪动,蝶翅般的长睫上,挂着隐约的水珠。
“荷衣——”欺上睫毛的唇温柔得秋风都要变春风,“别哭,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他骗谁啊?
咬唇忍泪的女郎再度挣扎着试图抽回被抓住的手。
“别,别动——”手指上的压力不曾增加,手腕上却多了轻如羽毛的重量。
是那条被明王扯下的丝巾。
缠绕,扭结,笨拙的手指间,看不到丑陋疤痕的手腕上,多出一个丑陋笨拙的——疙瘩。
眼睫扇扇,眼波闪闪,仓皇游移的眼神,仓皇掠过那仓皇转开的脸。
宫灯不识真龙面,敢将朱色上君颜。
身子一晃,仓皇合上眼帘,拒绝那可笑的疙瘩、暗红的耳根或是其他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偷袭入眼,凭借着唇上越来越浓的血腥气息,驱赶满天星斗的晕眩。
痛!
屡遭蹂躏的粉唇,不堪贝齿一再的强力相加,早已破裂溢血。
却压不下手腕的痛。
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切腕之痛,在那一咬之下,鲜活得仿佛仍然可以危及生命。
谁说被野狗咬到不会死?
狂犬病毒是足以致命的东西,她却发热、头痛、胸闷、心焦,似乎已经有齐感染的症状。
疫苗!这时空哪里去找狂犬疫苗?!
好痛!
嘴唇、手腕,还有肚子——该死的生理痛!
“柳姑娘,病痛在身更在心。”夜风呼呼,吹不散耳边徘徊的苍老声音。
不久之前,明王等人到来之后,与她一同退出“临风阁”的皇朝前太医,恭谨地请她留步,说是有冒昧之言,斗胆相告。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心中的好奇,停滞了离开的脚步?
“心情郁结,阻滞气血;气血不通,疼痛乃生。”闭得再紧的双眼,也无法避开那一双看尽世情的老眼,“'双雪碧灵丹'罕世良药,雪莲更是止经痛之极品,纵是体质特异,原也不该全无作用,柳姑娘,怕是痛由心生,方至于此。”为什么?为什么不曾仗恃君王之宠,斥其放肆妄言?
“手这么冷,为什么不回房去?”为什——为什么不曾趁他转头把手抽出来?
“——想散散心。” “不是想见什么人吗?”什——什么?
“以后,不许在别的男人面前唱歌。”
“——小女子谨遵圣命。”深弯腰、重屈膝、低垂首,虽因“谨遵圣命”不曾双膝着地,但必恭必敬,诚惶诚恐之态,却是丝毫不逊色于五体投地的卑微顺从。
面对皇朝帝王至高无上的威与权,以她身在社会最底层的小小妓女的卑贱,艺也罢,身也罢,他要,她并没有任何资本,可以钢牙铁齿,说出半个不字。
她对表演的热爱之心,对身体的珍惜之情,这些只对自己有意义的东西,既然不是保护自己免遭掠夺的守护盾牌,也就不需要以乞怜之姿巴巴送上,充当令掠夺者更加志得意满的锦上花了。
被他的强权霸道夺走的已经够多,再多奉上一丝一毫一分一厘,都要叫做——犯贱!
身为下贱,是外界无从选择的现实;行为犯贱,却是自身不可容忍的愚蠢。
所以,辨析那听不出什么波澜起伏的低沉声音之中,有多少是对所有物纯动物性的占领宣言,还有百分千分之几是学名乙酸俗名叫醋的化学成分,就如同辩白尊贵的明王殿下是“谨遵圣命”主动来见她这小小妓女,而非是她不知尊卑廉耻辗转房外以求一晤一般,实在是非常愚不可及的事情。
而更加愚不可及的,则是依旧冰凉的手,居然贪恋被握住时那短暂的温暖,却忽略了被抓被咬时的致命疼痛。
真是——痛得轻!
手指用力,长长的指甲深深嵌入借行礼之机抽回在腰侧的双手——痛,如果是保持清醒必须支付的代价,那么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承受得起。
微侧脸庞,向水波荡漾处,给自己一个鼓励兼警告的笑容。
“柳荷衣!”她以为她是谁,胆敢夺走他手中的东西?
哪怕那“东西”是“她”的手!
而且,她以为低下了头,他就看不到她嘴角放肆翘起的夸张弧度了吗?
空气中的莫名酸气弥漫未散,水光里的如花笑靥隐隐约约,几分恼,几分羞——他如此方寸大乱地失言失态,让她很是得意窃喜吧?
忍不住哼了一声:“怂恿明王妃抛头露面,匿名为妓,你好大的胆子!”半屈半跪、本来就不容易保持平衡的身子,在圣明天子意料之中颤抖摇晃。
是违抗皇命跪地求饶,还是投怀送抱以色相求宽贷?
她的姿势其实更方便选择前者,但扯痛她胳膊的手替她决定了另一种选择。
趔趄着向前栽,不希望低垂的头撞上他的胸膛后因头昏而晕倒,她仰起脸的同时伸手抱住他的腰。
仓促间估计用力猛了些,万乘之尊的龙体似乎震了一下,硬硬腰杆才站得稳当。
想来他很少有机会被人当柱子用吧?
“荷衣——”一只手臂拦住立足稍稳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