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就像大喇叭里放出来的歌儿一样,大概是事先说好了,然后再……”军子想了想,也说不明白。
“嗨!管它从哪儿出来的呢!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我再问问我爸爸单位的电话是多少号!”陈兵说完又抢过话筒,拨114:“喂!我……我问一下,‘马三’的电话多少号呀?”
“什么?‘马三’?”一个女的问。这次说话的是个真人。
“‘马三’,就是我爸爸上班儿的那个‘马三’呗!赶大车的……”陈兵有些紧张,手也有些抖。
等了一会儿,电话里边传来嘟——嘟——的忙音,人家把电话挂了。
“嗨!什么破电话呀,真他妈不好使,还没说完就断了。”陈兵使劲儿甩甩话筒放下。军子赶紧抢过去又打117问时间,冬冬站在一边干着急插不上手。
全学校只有传达室这一部电话,脸葛书记都是在传达室打电话。下课以后,同学们经常眼巴巴看着传达室老孙头儿翘着二郎腿,一会儿伸出食指哗哗拨电话机上的圆盘打电话,一会儿又哼哼哈哈接电话,心里别提多羡慕了。凡子看着几个人忙忙乎乎抢电话,不由得又想起两年前跟着爸爸打长途的情景。
2。凡子跟着爸爸打长途
那天傍晚,大门外一阵急促的电驴子声响过以后,爸爸收到北京二姑来的加急电报,内容是:小三是否到你处,回电话。小三是二姑家的三表哥,可能是三表哥出事了,丢了?跑了?还是……爸爸急得连褂子也没穿,套了件背心推起自行车就奔了邮局,妈妈和凡子在后边紧紧跟着。到了邮局,爸爸趴在柜台上先填了张长途电话单子递进去,凡子坐在墙根儿一溜长条椅上紧张地等着。
过了好长时间,柜台里的服务员才大声喊爸爸的名字,爸爸急忙站起来答应。服务员又喊2号、2号,爸爸就进了一个写着2号的小绿木头屋子。凡子想跟着爸爸进去,但又不敢。
又过了好长时间,爸爸才满头大汗地出来。原来二姑家的三表哥和几个同学离家出走了。半个多月以后爸爸才收到二姑的来信,说是三表哥回来了,他和几个同学要去越南打美国鬼子,结果到了云南就被当地的解放军给送回来了……终于来了一个上茅房的
“喂!小同学,我进去一下,行不?”从小门儿里伸进一个缠着白手巾的脑袋问,声音怯怯的。
“进去?进去干吗?”陈兵故意伸了伸戴红袖章的胳膊神气地问。盼了大半天了,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人,陈兵一下子威风起来。
“进去,上个茅子。”白手巾侧身挤进来说。
“上什么?上个帽子?哪有帽子呀?这是学校。”这小子看着人家大老乡,故意装傻冲愣。
“嗨!小同学,我是说上茅子,茅房,就是厕所,撒尿。”白手巾一边比划解裤子一边说。
“撒尿啊!嗨!你早说呀!什么帽子帽子的。去吧,去吧,往里走,西南角上。快去快回,尿完了赶紧出来,甭满世界瞎转悠!”陈兵憋住笑,大模大样地说。
“竟他妈欺负人家大老赶儿,不像话!”凡子不小心说出大老赶儿来,看了看冬冬,冬冬倒没介意。他从来不当冬冬的面说什么老赶儿、大老乡的,怕冬冬不愿意听。
白手巾进去后,他们又接着拔电话。冬冬翻着电话薄说:“红星电影院,打个电话问问演什么电影。”
冬冬想拿话筒,又有些犹豫。凡子就拿过话筒拨号:“通了,通了。”凡子也有些紧张。凡子赶紧对着话筒拿腔拿调地问:“喂!红星电影院吗?今天演什么电影啊?什么?《战斗的早晨》,哪国片儿呀?阿尔巴尼亚的。打仗的,什么?什么?”凡子放下话筒。
“怎么不问咧?电话里还说什么了?”冬冬赶紧问。
“还说‘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凡子答。
“嗨!”冬冬泄气地说。
4。又来了父儿俩
时间在说说笑笑中过的飞快,眨眼墙上那座老挂钟“当当……”敲了十一响。陈兵说再问问点儿,看看这破钟对不对,说着又拿起话筒拨号。
军子对陈兵说:“这么着吧,你自个儿先盯会儿,我们仨先回家吃饭,一会儿再回来换你。”
“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们,走喽就且不回来呢。我这儿还饿着呢。”陈兵白了军子一眼说。
“吃完饭马上就回来,我妈今天蒸豆包儿,白面的,我给你带俩来。”军子讨好地说。
“甭蒙我,豆包儿,肉包子也不行。”陈兵说。
几个人正吵吵的时候,门外又挤进来一个乡下汉子,挑着一对儿用小褥子盖的严严实实的柳条筐,后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儿。不用问,这父儿俩也是上茅子的。
儿子先去,当爹的蹲在门洞里看着筐。凡子仔细打量着那个当爹的,只见他满嘴呼呼冒着热气,像抽烟一样。鼻孔里还挂着两溜儿亮晶晶的清鼻涕,每当鼻涕快滴下来的时候,就使劲一吸溜,清鼻涕就听话地钻回了鼻孔。凡子看着又恶心又想笑,都这么大人了还流鼻涕。
当爹的使劲吸溜吸溜鼻子,掏出烟荷包捏了撮儿大烟叶卷了个喇叭筒,刚叼上准备划火的时候,从小门里撞进来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几个人进了门洞以后,翻着白眼珠四下里踅摸着。一个歪戴军帽的人一眼看见墙根儿下的乡下汉子,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冲上前去一把掀开筐上的盖头,筐里是码的整整齐齐的冻柿子。那个人的脸上露出了阴森森的冷笑。
“哈哈!我让你跑,看你还能跑出我刘快手儿的手心?”那个自称刘快手的人伸着手得意洋洋地说。
乡下汉子直愣着眼睛,用双手捂着筐说:“俺这柿子不是卖的,俺是上城里串亲戚的,这大过年的……”
“是呀,我也没说你这柿子是卖的呀!”刘快手儿打断他,围着乡下汉子转了一圈,两只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乡下汉子,突然大喝一声:“把手举起来!”刘快手张牙舞爪的样子,让凡子一下子想起泥塑收租院里那些挎驳壳枪戴礼帽的狗腿子。凡子偷偷看了军子一眼,军子也早吓傻了,两眼直勾勾盯着刘快手。
乡下汉子被刘快手吓了一哆嗦,嘴上的喇叭筒掉到地上也顾不得拣,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刘快手儿,老老实实举起了双手。“转过身去!”刘快手拔拉了一下。乡下汉子就面向西墙了。
刘快手儿紧紧盯着老乡的后背,一把捩开他的的后脖领子,伸手从里面掏出一杆钩子秤。
“串亲戚?你他妈瞎话来的倒快。”刘快手举着手里的秤,歪着嘴,露出了狰狞儿得意的笑容。“小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串亲戚,你他妈串亲戚还带着秤干吗?论斤儿约着串呀?”刘快手儿不愧是刘快手儿,话到手到,“咔喳”一声把秤杆儿撅成两截扔到地上。又说:“投机倒把还他妈不认帐,关你两天小黑屋你就不串亲戚了!”
随着秤杆儿的断裂声,乡下汉子的喉咙里出了一声沉闷的咕噜声,仿佛嗓子眼里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往上涌。他慢慢转过身,鼻尖儿上的清鼻涕不见了,眼睛红红的噙着泪水,看到儿子回来了,又赶紧背过身擦干了眼泪。
儿子见这些人欺负爹,立刻哭着喊着往前冲,却被他爹一把拽住。儿子不依不饶,被当爹的按到地下,哇哇大哭。
刘快手儿看也不看这些,从容地指挥几个人拎起地上的两筐柿子骂骂咧咧扬长而去了。
门洞里只剩下父子俩和一条扁担,一杆断成两截的秤,还有滚到墙根儿下的两个**的冻柿子。儿子已经止住了哭声,瞪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仿佛不相信刚才生的一切。乡下汉子扶起儿子,紧紧拉住儿子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捡起了地上的扁担,还有撅断的秤杆儿,儿子捡起墙角的两个冻柿子小心地擦了擦递给爹。
凡子他们早都看傻了,冬冬吓得缩成了一团,张着嘴,眼睛里渗出了泪花。凡子赶紧把冬冬拉进了传达室。
父子俩迈着蹒跚的步履走出了大门,过了一会儿,乡下汉子又转身回来,站在桌子前犹豫着,仿佛在仔细研究小黑板儿上的“外来人员,禁止入内”几个大字。
透过传达室的小窗户,凡子看见一双粗糙的大手把两只柿子轻轻放在桌上,一抬头又看到两只泪光闪闪的眼睛,凡子心里一阵阵紧。
父子俩走了,大门洞里空荡荡的,仿佛什么也没生过。凡子他们呆呆的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电话机旁的两只柿子,半天没人言声。
过了好长时间陈兵从胳膊上扯下红袖章说:“你们仨先吃饭去吧,我一个人盯着,去吧!”好像跟谁赌气似的。
军子也摘下红袖章说:“不用,我不饿,你们先去吧。”
几个人都有气无力,心事重重的,说了半天谁也没动一动。
柿子被没收了,他们父儿俩回家怎么过年呢?凡子想。
5。两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凡子的双眼
值班以后的几天里,凡子总是想起卖柿子的父儿俩,不是耳边响起儿子那不依不饶的哭声,就是眼前浮现起当爹的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
这天吃过午饭,凡子正躺在床上看小人书,当爹的那双红红的眼睛又浮现在凡子眼前。那父儿俩回家了吗?会不会被刘快手关进小黑屋里呀,一连串的问题搅得凡子心烦意乱。正在这时,两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凡子的双眼。肯定是冬冬回来了。
“冬冬,这么快就回来啦?”凡子想翻身但眼睛被捂着,就说:“别闹了,冬冬。”
“谁是冬冬呀?啊?”一个故意压低了的声音说。凡子听出是翠翠,同时也闻见了翠翠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
“翠翠……姐,对吧?”凡子问。凡子想坐起来。翠翠按住他的肩膀说:“别起来了,躺着吧。一个人在家什么呆呢?老舅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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