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吧。”他笑。我也笑。
我站在落地窗旁,向下看去,这里是三十楼,下面的世界渺小得看不真切,但是距离天空很近很近。只是,天空是灰白色,并不晴朗。
我的身后,孟哲轻轻地带着些犹豫不决说:“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窗玻璃反射出他的模样,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支在办公桌上,表情透出淡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悲伤。
“挺好的。”没什么不好就是好罢。
“你和他……何致远,还在一起?”
何致远,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到他,突然听到,心口上那道伤好似瞬时又裂开,渗出血来。大学的时候,舍友们知道我们分开,便不怎么再说。毕业之后,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进入T大,似乎也没有再认识他的人。所以,每每想起他,都是在心底,默默地喊他的名字。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种生活,独自怀念。可是,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别的人讲出来,却是更加难受。
我摇摇头,轻叹一声,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我有什么好说的,你呢,资本主义这么没有魅力,无法吸引你留下?”
他的眼神黯了黯,点点头:“唉……上学而已,三加一,拿到硕士学位就很快回来了。”
“留学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考试前更忙一些。西方人的食物很油腻,所以自己学会了做中餐。”
“哦。”我点点头。
时光虽漫漫,却是寥寥几句就可以道尽。
(七)
夜聊的时候,晨晨姐问我和孟哲什么关系。
我答:”大学同学,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是一起上过课。“
”我看没这么简单。“她说,“三十楼的人很少下基层,那天如果不是忙不过来,我早就把你拱手相让了。”
“呃……姐,你想多了,好多年没有见到的同学而已。”
“你老实交代,他是不是喜欢过你?”
“姐,就算是,也都是过去式啦,喜欢和喜欢过,这两个不是一个意思。”我好想把他那些年的花心萝卜史讲出来,以撇清自己,但还是忍住了。
“你看看,我说有就有吧。”晨晨姐好像知道了绝密的八卦,十分兴奋,“我说小澄,面对天赐良机,你绝对应该抓紧才是正途,你今年二十四了吧?!”
“嗯。”
“啧啧,这么一大块肥肉,很容易被别人抢走的。你知道么,我们公司二十五楼以上的职位如果有新人入职,那是需要证监会的人签字才能放行的。而且那天下午趁你不在,我帮你打听了一下,孟总来头可不小。”
“姐,孟哲家庭确实很好。”
“那你还这么老神在在不当回事,“她突然顿悟了似的,“也对,男人都喜欢女生矜持,再来个欲擒故纵,这样他们才有兴趣。”
“姐,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佩服晨晨姐的脑力。
“小澄,女人一过25就算剩女了知道不?我看你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不是不想让你重走姐姐我的老路么!”
过年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人用探寻的口吻问我有没有男朋友,问着看我摇头,都会露出惊奇表情,催我赶紧找一个,再不找就迟了。
如此种种,我真是无言以对。
“姐,你和姐夫认识的也不早,现在不是挺好的。“
“切,好什么,我那是耽误不起了,没办法,只好矮子里面拔将军。”
“不知道姐夫听了这番话,会是什么心情,不过,我是不会告密的,放心吧姐,你还欠我一顿大餐呢,要不要我再加一顿。”
“记着呢,记着呢,每天就想着吃,什么时候能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要是你,遇到那么好的,早就扑上去了。”
“呃……这么敏捷。”
“你没看到我们部门的小姑娘见着孟总进来,那两眼放的是什么光,你站在中央,不觉得难受么?!”
“觉得。”不是一般难受。
“所以,不迅速也得迅速,尤其是目前剩女泛滥,那可是风卷残云。”晨晨姐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
而我已经抱着肚子,闷在被窝里笑出了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序
纷乱人世间,除了你,一切繁华都是背景,这出戏用生命演下去,付出的青春不可惜。
——《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一)
2014年的春节来得很早。
我回到家已是腊月二十七,母亲不免难过,好在有外婆安抚,说我学习忙,过完年晚些回学校,多在家中住几天。
母亲说,以后你生了孩子就会明白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受。
我跟着难过起来。
(二)
三十那日,Y城下雪了。
大雪从早晨开始,到晚上□□点还在持续,就像那一年,何致远在的那年。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打在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响声,伴着电视机里春晚依旧唱着的热热闹闹的拜年歌。
“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又下这么大的雪。”母亲轻声说。
外婆把松子一颗一颗地剥好,放进盘子里:“瑞雪兆丰年,是好事。”
真的,Y城的春节很久没有下过雪了。
窗外雪花袅袅娜娜地飞舞着,天地之间白雪皑皑,茫茫一片。
回忆又悄无声息地在脑海中上演。
似乎,从那年开始,Y城的春节就再没有下过雪。今年却像是把藏了好久的一倾而下。
世事总在轮回中,只是在这场新的轮回里,我失去了他,我的何致远。
(三)
在家的日子,无事可做,吃饭,补觉,偶尔看看小说,与小舒和乐乐她们视频或者通话。总之,乏善可陈。
只是我很少再画画了。因为每一次提笔,他的脸便出现在脑海中,许久,都挥之不去,让人倍加失落。
日记本都被我按照年份整理好锁在柜子里,但只停留在2010年的3月28号,那是他结婚的日子。从那一天开始,我把自己推向了茫茫无期的黑暗中,不愿走出来。2009年的日记本里面还有我画着他的铅笔素描。上海的第一晚,我偷偷画他,却被迅速发现,还为此被笑很久。
呵,一切都变成回忆了。
可,为什么,昔日的种种却越来越清晰,日日在梦中上演?
(四)
年三十的晚上,临近十二点,接到孟哲的电话。我避开老人家竖起的耳朵,跑回卧室接听。
他说,新年过后忙了一阵,没有得空联络,等我回北京,他一定要蹭一顿,重新品味大学校园的滋味。
我答,好。
母亲问我,是谁。我说,同学。外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春节,这样那样的聚会,让人焦头烂额。
最最可怖的是,七大姑八大姨,甚至母亲的朋友,都对我的年纪和婚恋状况进行了深入地分析和批评,商量好了似的,神色相仿,语气雷同,就连内容都无出左右。信息总是相互的,这些阿姨们的孩子,与我年龄相仿,差不多也都有了男朋友或女朋友,开始谈婚论嫁。
我自顾不暇,只想安安分分地做宅女,但事实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然而,时光飞逝,很快,我便整理好行装准备出发了。Y城与北京新建若干趟动车线路,交通变得越来越方便,但人却离家越来越久。
我同外婆分别,最挂念就是她的身体健康。
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外婆两次住院,都未通知我。除了深深自责,我开始重新思索毕业后的去向。
(五)
2014年,2月。
新的一学期开始了,课程全部结束,留下满当当的时间写毕业论文。
晨晨姐劝我去找份实习工作,并极力向我推荐她所在的证券公司,只是不能保证实习结束能够留下。
我从没想过能进入证券公司像她那样做一个女强人,因为自己对自己太了解,没有那种能力,更没有那份魄力。新年前在证券公司实习的那周,我充分地体验到了经济行当里竞争的可怕,虽然不至于用吃人来形容,但如若想要站稳脚跟,不掉几层皮是不可能的。
我自知资质不够,所以果断不考虑。
同门师姐介绍了G研究院的实习工作,但主要承接企业兼并重组的项目,与我专业不大对口。师姐听我这么一说,一挑柳眉劝道,反正都是学经济的,也不会差距太远,况且又不会让实习生做主要工作,不过就是打打杂,你去了主要是学习一下、感受一下,免得将来就业没有实习经验,被人家P掉。
我觉得非常有理,也就积极去面试。
面试我的是G研究院的程研究员,也是我的实习主管,大家都叫他程总。程总虽然已经三十五岁,但目测却像是大学里高我一年级的学长,非常年轻。单眼皮,小眼睛小嘴,板寸发型,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学术。
师姐原在G研究院实习,表现优异,程总对T大学生相当满意。所以,我的面试简短干脆,当场程总便告知我结果。
实习时间一周最少四天,每天加餐补一共150。
要忙起来了,我想,忙起来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六)
周末,孟哲打电话说,他在T大明月湖前的小路上等我。我匆匆赶过去,却不见人影。
打电话给他:“你到底在哪儿呢。”
“这儿呢,这儿呢。”他从一辆大奔里出来,车头那立起来的标志十分显眼。孟哲戴着一副墨镜,像《黑社会》里的古天乐,冲我招手,满脸笑意。
“你是怎么把车开进来的?”学校从不让外来车辆进入校园,更别说停在明月湖旁的小道上了,莫非保安被他戴着墨镜一副黑社会老大的样子吓退了?
“因为我有这个。“他指指雨刷下面压着的一张通行证。
真够神通广大的,我张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崇拜他。
“走吧,带着我逛逛校园呗,看能不能遇到美女。”他嬉皮笑脸。这一秒,他不再是写字楼里成熟稳重的商业精英,而是我曾经认识的那棵长在校园中的花心大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