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岳乐笑了两声,头也不回的说,“进宫。只希望,太皇太后还能看见我这个老侄子的面子。”
岳乐的背看上去有点儿驼了。
岳乐走了之后,屋子里的气氛就变的凝重起来。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蕴端,这会儿是一个字也不说了,嘴巴闭的生紧。
没了岳乐,我这个做额娘的总算能说得上话了。我走到蕴端跟前,低着头看着他。他把头低着,不看我。
“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我的话很冷。
“知道,儿子现在应该跪到银安殿。”蕴端的声音很低,跟刚才判若两人。
转过身,不理他,“该怎么做就去做,玛尔浑,经希,跟着去。”
等他们三个人都出去之后,我转过身看着外面的太阳,太阳是红的,是快下山之前最后的一点儿光辉。
岳乐是天黑透了才回来的,我一直在狮子房门前的长廊上坐着等,这让我想到了那年阿玛殁的时候岳乐坐在这儿等我,现在换我等他了。从天没黑等到天黑,我的心越来越焦躁,可是门口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直到屋子里全都点上了灯,府门口才多了声响。
岳乐不让人扶,自己一个人有点儿吃力的走上台阶,抬起头看到我的时候,他笑了一下,“天都黑了,站在这儿干什么?”
我没回答他,走过去扶住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别甩我,看着你扶着腿往上挪,看的我窝屈。”
岳乐笑笑,把我搭在他胳膊窝的手攥住,攥的很紧。
过银安殿的时候,岳乐往那边瞅了瞅,门开着。
“你又让人跪地去了,这么多年你就不能换个花样,跪门口也行呀。”岳乐开了句玩笑,可是现在我哪能笑得出来呢。
岳乐要过去看看,我顺了他。
银安殿里面没点灯,黑漆漆的,就只看见三个人跪着的身影。
岳乐也没进去,站在外面说了他要说的话。
“都在这儿呢,我还以为只有蕴端呢,别请安,我说我的,你们听着。蕴端,阿玛给你求了,太皇太后也同意了,她让我捎给你一句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祝福你。阿玛刚才临走的时候没顾得上说,回来的时候在轿子里想了一路,阿玛不怪你,阿玛还忘了祝贺你,一个人难得一辈子能找到一个真心人,我儿子年纪轻轻就找到了,比我强,而且也说明蕴端长大了,不是几年前那个在银安殿里扔蒲团的小孩子了,已经知道什么叫爱了,阿玛祝贺你,恭喜你,真的,既然求来了,你就得答应阿玛,好好对人家。还有,别说死不死了,上有双亲老都不能言,何况死呢。别跪了,都起来吧,你额娘这么多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除了叫人跪银安殿都没点儿其他的本事,起来吧,阿玛说过她了。”
里面一个身影动了动,往前爬了两步,听说话,我才知道是蕴端。
“阿玛,您打我吧,儿子错了。”
岳乐笑笑,“你没错,我打你干嘛,再说,当年打的动的时候我都不打,现在,就是想打也打不动了,起来吧,当年你郭罗玛法让你额娘跪雪地,你额娘疼了就几个月,你郭罗玛法可是疼了七年,你们现在跪坏了,我也疼不了七年了,起来吧。”
说完,岳乐转过身,对我说:“看来没人听我的,你告诉他们,起来吧。”
强忍住眼泪,转过脸我对那三个前生我跟岳乐欠了他们债的债主说:“听你阿玛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搀着岳乐一步步挪到屋子,扶他在椅子上坐下。
“给我把床铺一下,我有点儿困了。”岳乐勉强笑着说道,看得出他很累。
我应了,转过身坐在床边给他收拾,背对着他,眼泪就流了出来,岳乐真的老了,以往还没怎么觉得,可是在我站在安王府大门处看着他扶着腿往上一步一步挪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我赔了一辈子陪了我一辈子的男人是真的老了。
身后椅子响了一下,我悄悄回过头看了一下,没敢让岳乐发现我哭,他也背对着我,正在倒水。
“你说,”岳乐倒水的动作停了一下,“那年玛尔浑说我不知道心痛的感觉,今天蕴端说我是把心分成了那么多瓣,说我让你在等待中生活,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没心没肺?”
“哪能呢,那都是孩子们的傻话,你也信,”转过头给岳乐收拾床,可是话没说完,身后就传来身体倒地的闷响。
康熙二十五年,(三)
我把房门打开,客气的送太医出门,开了门就发现屋子外面站满了人,就跟往常大年三十过年一样,安王府这两年倒是很少聚的这么齐整。
“福晋止步。”太医跨出门槛,转过身,抱拳道。
我点点头,尽量压住心中的怒气,这个气是我在见到那个正中间站着的蕴端开始冒出来的,“您慢走,赛楞额,替我送太医出去。”
“是。李院使,这边请。”赛楞额走过来,引太医往外走了。
我没看外面这些人,转过身想要进屋,可是刚一转,就跟兰儿泰撞了个正着,她身边还站着许多女人,天黑,看不清楚面目。兰儿泰先开了口,“福晋,王爷没事儿吧,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
我无言的点点头,往旁边让让,这个动作刚做出,呼啦啦就进去了一大堆人。
我没有理由去阻拦,也不能去阻拦,看着她们从身旁进去,只是苦笑了一下。
等人都进去完了,我这才往进走,可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蕴端偏偏在这时候开了口。
“额娘,阿玛有事吗?”蕴端的声音在我背后传来,听得出他有点儿害怕,可是我那会儿哪能顾得上他呢?而且我一看见他就是一肚子的火,听见他的声音,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过身给了他一个巴掌。那个巴掌在夜深的情况下听来,出奇的响亮。
蕴端这次没有像小时候那次梗着脖子歪着头瞪我,而是顺着我的巴掌把头低了下去。
一巴掌下去,除了蕴端,剩下的孩子全都跪在了地上。
“你的事我回头跟你算账。”
冷着脸,甩给了蕴端一句话之后,我转身进了屋。
背对着我,有一个人嗵的跪到了地上。
我其实一直知道,蕴端要的东西本身没有错,可是在岳乐被他气的躺下那一瞬间,我没有选择原谅蕴端。现在想来可以说那会儿子我心硬,没有顾及到蕴端本来就已经内疚的心,可是那时那景,我又哪能顾得上呢。
等进了房门,我才发现,岳乐的床前围了一大堆人,个个都用帕子抹着眼泪,那时候我没跟着她们一块儿抹眼泪,而是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蕴端的那句话,“额娘,您还没过够吗,跟那么多额娘一起分享一个男人,永远在等待中过日子,您就真的好受吗?”,好受吗,不好受,可是必须得接受。
站在外围,看着兰儿泰拉着岳乐的手,而那个被她拉住手的男人,眼睛却在四处乱找,直到看到我的时候他才停止了搜索,笑了一下。
这就够了,我要的就只这么多。
那天晚上,整个安王府没有一个大人能睡得着,只有那些跟令儿一样大的小孩子才能安安稳稳的当没事儿人一样做着自己的梦。
岳乐的病没有什么大碍,可是不能不说,岳乐的精神头也是一下子垮了,因为他的病,蕴端的指婚也被暂时搁置了下来,直到他能从床上下来之后,那个旨意才算迟迟而来。我知道,那个旨意不下来,不要说蕴端的心静不下来,就是岳乐也静不下来。
岳乐养病的头两天,他把我都做不出来的事都做了,他竟然给外面的人说,他的病不重,不需要每天吵吵杂杂的来那么人,只要我一个在旁边守着就行。得,他一句话,我就成了那么多人的眼中钉,兰儿泰时不时要在房里哭一阵,整个府里就她跟我住的近,她一哭,我这边听得清清楚楚,我是请她过来也不是,不请也不是,因为你请了这个,不请那个也不行,可是偏偏那个躺在床上半拉身子动弹不了的老头这次是犯上了倔,死活不见人。可是他倔,哪比得上我倔,在兰儿泰哭哭啼啼第三天的时候,我把那个戒给破了,好在那些人也不是不懂分寸,来了之后也只是请安,然后问问岳乐的情况,到最后把一些补汤留下,人就走了,所以岳乐也不算很烦,最后还尝出了甜头。
那天中午兰儿泰给送完汤水之后,他靠着靠枕坐在床上一边张嘴等着我喂,一边喂完了还要发表一下看法,“嗯,这是兰儿泰的手艺,这么多年一点儿都没变,是比某些人强,某些人到现在连一个汤都做不出来。”说完,还咂了咂嘴,一副满足的样子。
我故作生气的使劲把剩下的汤一勺子给他灌了进去,“是不是侧福晋给你做的还是十全大补,那我一会儿让灵丫儿给你做一碗泻火的汤,张嘴,张大点儿,勺子给我吐出来。”
人都说,老小老小,老了也就小了,岳乐现在比令儿还小,我刚才不过是说了一句张大点儿嘴,这位爷就故意把勺子给叼在了嘴里,我只有使劲往外拔,可是我不敢用劲,他倒是全副劲都使上了。我拔了一下,没拔出来。
他翻着眼睛,摇摇头。
我是被他气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自己把话说绵软了,把碗递给灵丫儿,看见她嘴角的笑,我冲着她无奈的笑笑。岳乐张嘴等我给喂饭的样子让我想到了阿玛,还有现在这幅撒娇耍赖的样子,我的心那还能真的笑的出来呢。
转过身,往岳乐跟前凑凑,拉着岳乐的胳膊,就跟哄小孩儿一样,“来,王爷,张嘴,嗯,乖,来,让我把这勺子给拿出来。”
岳乐这才送口,一松口他就笑。“我说你是成心的是吧,就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十全大补呢,你欺我老,是不是?”
我把勺子拿起来,站起来搁到桌子上的托盘里,拧过身,回了他一句,“敢情男人也怕老啊,我这个做女人的都不怕,您堂堂的和硕亲王还怕呀。”
岳乐把笑敛了起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