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六年,秋(二)
内厅是专门用来接待家人及好友的,所以距岳乐的书房很近。要去内厅不得不看见书房。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踏进书房半步,即使是用书,也是列好单子让苹喜过来取。如果说岳乐是曾经让我痛心的人,那么书房无疑就是令我伤心的地方。能避就避是我的原则。
但路过内厅,书房是不得不经过的地方,我只能匆匆经过。
刚进厅,奇克新就一下子扑到我面前,为了躲他,刚刚迈出的左脚只能往进一收,刚好花盆鞋的鞋跟咚的就撞在门槛上,失掉重心,一下子就往后跌去。 已经跪下行礼的奇克新连忙站起来伸手把我拉住,劲儿有点大,原先往后倒的我趁势往前一冲,刚好冲到他的怀里。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儿扑鼻而来。抬起头,刚好对上他和岳乐有点儿相似的眼睛,四十年之后,回忆起来,当时他身上的味道以及那双眼睛确实让我在一瞬间有点儿迷惘,那种感觉很熟悉,好像岳乐以前抱我的感觉。我就直勾勾的看着那双眼睛,我没有想到,岳乐还会对我的生活产生影响,仅仅是一双和他相似的眼睛就让我突然间忘了自己的身份。
“四叔。”奇克新忽然越过我的肩膀,向后看去,奇克新的问语让我从那种虚无的感觉中醒了过来。我扭过头,就见岳乐正站在内厅对面的书房门口,眼睛直直的看过来,面无表情的甩过来一句话:“你四婶没事了,不用扶着她了。”奇克新有点发蒙,我看看自己,再看看奇克新,明白了岳乐在说什么,于是我把自己的胳膊往回收了收,奇克新一下子明白了,把一直扶在我胳膊上的手拿开。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四婶。”我冲他笑了笑,说:“没事儿,要不是你扶我,你婶子今天可就摔惨了。婶子还要谢你呢”。为了打破自己胡思乱想引起的暧昧,开起了玩笑。他抬起头,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很好看。
岳乐从书房门口走过来,奇克新紧跟着就弯着腰往后退了几步,岳乐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住,脸凑过来,如果从奇克新站着的角度看,就像是他在我额角亲了一下,这个动作有点亲昵,也有点儿暧昧,他小声说:“你是不是太久没男人,连自己的侄子都想勾引了?”
勾引自己的侄子?他是指我刚才不小心的冲到奇克新的怀里的事儿?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以为我和他一样吗,自己的身份都搞不清楚!我,赫舍里思敏,永远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勾引自己的侄子的事儿,我还做不出来。
岳乐说完这句话,就径直朝主位走过去,不再看我。我也没理他,转过身,和他一起往厅里走,只不过他是往主座走,我却是走到了奇克新的身边,奇克新一直低着头,站着。我把自己的手放到奇克新的肩膀上,他吓了一跳,看着我,眼睛里有点儿疑惑,也有点儿恐惧。这样的举动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虽然他是我的侄子,但是他的年龄只比岳乐小两岁,比我大十岁,所以平常我们说话间都是客客气气,很少有类似于拍肩这样的肢体动作,今天却突然因为刚才的一抱,而显得有点儿不一样了。在奇克新死了之后,我曾经在心里无数次的回忆这个动作,当时不觉得,但过后想想,却真的是为了岳乐的那句话一下子突然冒出来的动作。我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我没有看岳乐,而是在奇克新坐下之后,还站在他的面前,我低着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今天这么着急得过来了?是不是太太?”
奇克新刚要站起来回话,被我按住了,“不用,你坐着就是。”
“是。四婶,不是太太,她这一阵子精神很好,昨天还对索大人说这几天想四婶了。”
索大人?我的神经一下提了起来。“索大人?什么索大人?”
奇克新抬起眼睛,往岳乐那边看了看,然后转过眼睛,看着我说:“是索尼索大人。”
我和岳乐成亲也快五年了,但是因为岳乐是王府宗室,所以阿玛和额娘也很少过来,更不可能去端重王府了,我记得很清楚,额娘倒是由我陪过一次去那边看了看老福晋,阿玛是一次都没去过,怎么昨天他突然跑到端重王府去了?
我往旁边挪了几步,坐到奇克新旁边的位子上,眼睛看着他的侧面,“索大人怎么会去王府?”
奇克新没说话,倒是斜坐在椅子上的岳乐说了:“奇克新,你请你四婶过来,不就是想说这件事吗,怎么现在不说了,是不是我在不方便?那我给你们腾地方。”岳乐随即起身,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
奇克新一下子从椅子上溜下来,跪到地上,头深深的扎到地上。从地上闷闷的传来他的声音:“四叔说这话,就是让侄子没办法活了。”
岳乐没坐下,依然站着,可是眼睛却盯着我,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不停地在我身上上下移动。可是我没理他。他的任何举动都已经不会再让我感到有任何不适,或许这就是夫妻,平平淡淡。如果是情人的话,一个紧盯着你的眼神保准会让自己心跳不已。
我弯下腰,看着趴在地上的奇克新,“你怎么了?有话就和四婶说。索大人怎么会突然去府里?”
奇克新猛然抬起头,眼睛里竟然全是泪水,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流泪,可是我现在却在这个平常五大三粗的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是的,是泪水,满满一眼的泪水。
我呆了,我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奇克新肯定不会因岳乐的那句话而伤心,岳乐经常在他们跟前摆当叔的谱儿,他们都习惯了,而且甚至有时候当着岳乐的面还会拿他的摆谱儿开开玩笑。所以他肯定不会因为岳乐的那句话儿哭得稀里哗啦。能让他痛哭流涕的就只能是那边府里出了大事。
从奇克新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基本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那边府里确实是出了大事儿。
奇克新的阿玛,端重定亲王博洛,生前曾经和多尔衮走得很近,很被器重,和巽亲王满达海、敬谨亲王尼堪并称理政三王。多尔衮死后,迫于形势,反戈一击,才得以保住亲王头爵。顺治九年三月,博洛薨。现在距离多尔衮被削爵已经将近十年,就是博洛也已经死了七年,事情本来到此就已经早就结束,可是没想到,就在前两天,突然有人参奏理政三王当年分多尔衮遣财,且尚书潭泰逞私揽权,理政三王不予力阻。皇上遂下令彻查,并令议政王大臣会议商议。于是,我阿玛昨天就带着人去了端重王府查财产。这确实是件大事,谁也不知道通过这件事,皇上想干什么,他对理政三王的态度直接决定了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按照奇克新的说法,有可能会被削爵,也有可能会更严厉。
明白了整件事之后,我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到椅子上,听着奇克新一边哭,一边说。“不知道皇上对这件事到底怎么看,阿玛当年和其他人对多尔衮的财产不都是皇上分的吗?皇上当时都已经亲政了,阿玛他们怎么可能会分多财产?而且潭泰不过是一个尚书,他怎么可能就在三王面前逞私揽权呢?”其实这件事用脑子想想,也知道是皇上借三王而表示对多尔衮的不满。他继续说:“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四叔,问问四婶,皇上到底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是削爵还是出籍,四叔和四婶说了,我也就好做准备了。”
这就是奇克新今天来的目的,想从我和岳乐的口中知道皇上对此事的态度。岳乐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他知道内情,知道皇上的态度,这是完全可能的,但是我怎么会知道?
我突然转过头,看着仍旧站着的岳乐,他的眼睛没再盯我,而是低着头,转着手上的杯子。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王爷,这件事您应该知道的比奇克新更多吧?”
他抬起眼皮,撩了我一眼,然后看看奇克新,对他说:“奇克新,你今天是来探皇上想法的,这我知道。可是我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何况,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应该知道,皇上虽然把这件事交给议政王大臣会议商议,但是真正管事儿的不是我,是索大人,你有空在我这儿探消息,还不如屈一下王爷的尊,去索大人那儿看看。”
原来这就是奇克新刚刚说问我的原因,皇上竟然让阿玛管这件事。
顺治十六年,秋(三)
作为和端重王府同一脉的安王府,本应在这个时候消声,就像岳乐一样不闻不问,但是奇克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实在让我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做,于是在奇克新出门的同时,我也出了门,回索府。
刚迈进索府的大门,迎头就碰见了二姨娘,她今天穿的可真叫鲜艳,上身一件粉色的长衫,外套一件绿色的褂子,老远就看见了。粉色和绿色本来很好看,可是穿在一个发了福的五十岁的老太太身上,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了。她边笑边和旁边的一个嬷嬷说着什么,后面跟着一个丫头,手上好像提着什么。两个人刚好撞了个面对面,我也只能停下来,和她说两句了。
她见到我,脸上的笑容立马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讶:“呀!”可是好没等我接茬,她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呦,是安王福晋,好久没见您了,我给您请安了。”她虽然是阿玛的侧房,按照辈分来说,是我的姨娘,可是按照满洲的规矩,所有的大臣,哪怕是一等公这样的重臣,充其量都不过是皇家的奴才,所以我嫁进安王府,就一下子成了主子,就是阿玛在有些场合见到我还得行一个礼,别说是阿玛的侧房了,但是在家里这套俗礼是早免了的,她现在怎么又开始了。我听完这句话,就知道这位姨娘话底下肯定还有话,果没其然,底下的话是夹枪带棒的就过来了。
她说完,转过脸,对着身旁的嬷嬷说:“你怎么还愣着呀,没见这是安王福晋吗?”
那个人赶紧行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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