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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从宫里得到信回来之后我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进府门就让人把玛尔浑叫到内厅,我想要把这件高兴的事告诉他,在我的想象中一个人对自己的第一次婚姻都是多少有点儿憧憬和欢喜的,可是玛尔浑的反应却不是这样。
他坐在我下手的椅子上,听完我的话之后,先是眼睛睁大看着我,好像有些惊讶,紧接着眼帘垂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才把头抬起来,两只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神采,无神是最好的描述。
“额娘,您高兴吗?”他的话问的很突然,我脱口而出的就是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自己的儿子就要娶妻生子了,做额娘的有哪个不高兴,到时候你阿玛一回来,你把儿子往他跟前这么一举,准保吓他一跳。”我是太高兴了,高兴的忽视了自己看到的那双无神的眼睛。
“额娘高兴就好,儿子没意见,儿子听额娘的。”他笑了一下。
“灵丫儿,你听听,什么叫听我的,又不是我指的婚,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指婚。”我转过头对灵丫儿说,斜过眼嗔怒的看了一眼玛尔浑。
“那就谢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恩典。”
话说到这儿,我才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把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想要张口问,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
大概是看出我有想问的意思,玛尔浑先站了起来,“额娘,孩儿在外头还有客,先出去了。”
“既然有客就出去吧,怠慢了客人总归是不好。”我把他放了出去。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出了我的视线,我才转过头问灵丫儿:“他这是怎么了?”
灵丫儿还是不笑不开口,“主子,许是世子听见成亲有些不好意思呢。”
我当然不相信灵丫儿的这个说法,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这个样子,看得出,他心里有事,是什么事?
这个问题在晚上有了答案。
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玛尔浑白天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在我的脑子里像戏一样的过着,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睡不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问个清楚。
玛尔浑的房间里没亮灯,想是已经睡了。
在他门口站了一会儿,想想还是决定先离开,既然睡了,就让他睡吧。
转身的时候,衣袖扫上了门,门没上栓,开了。
这孩子,怎么睡觉也不知道关门?走上前,准备帮他把门从外头合好,可是透过门缝儿,我听见里面有动静。
“玛尔浑?睡着了吗?”我轻轻的往里叫了一声,没反应,可是声音却很明显的低了下去。
联想到玛尔浑白天的反应,我的心开始跳了,担心出事。
“玛尔浑?”
孩子没睡,把头埋在拱起的双腿中间,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走进了,才知道刚才我在门口听见的动静是玛尔浑的哭声,他把自己埋在腿中间,肩膀很厉害的抽动着。
我着了急,试图把他的头抬起来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他却很用劲的低着头,他不想看见我,或者说他不想让我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玛尔浑,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事儿不能和额娘说吗?”我放弃了让他的脸抬起来的动作,坐到他旁边,着急让我的语气变的很急,也让声音提高了。
他只是摇头,什么话都不说。
他的不对劲是从我白天跟他说指婚的事开始的,是不是,指婚,触动了他?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现在的表现就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已经在心里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把整件事联系起来一想,得出的结论就是,玛尔浑一定有了心上人。
“是不是你,”我没有一口气说完,而是中间停了一下,给我和玛尔浑都是一个喘息的时间,“有心上人了?所以你才对这个指婚……”
我的话被玛尔浑突然而来的话语打断了。
“是,我”他把头猛地抬起来,黑暗里只看得见他眼里的光,是泪光。说完头两个字他才放佛意识到坐在他对面的人是我,是他的额娘,他停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是有喜欢的人了,可那又怎么样,额娘,我又能怎么样?”
我被玛尔浑的反应吓住了,确实是吓住了,这个孩子从小就很乖,他没有和我或者岳乐大声说过话,他对任何人都是那么和善,所以在外人眼里他像极了岳乐。可是现在一向轻言轻语的玛尔浑这种突然之间的咆哮,让我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他是有人了。
我把声音放得很低,“哪家的姑娘,为什么不早点儿和额娘说?”
他把头重新低了下去,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她还小,我本来想过几年和额娘说的。”
“过几年?她小可是你已经十八了,你阿玛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是啊,十八岁,岳乐十八岁的时候我第一次遇见他,他的孩子都已经三岁了。
“额娘,她还小,我知道她只是把我当兄长看,她还什么都不懂。”
兄长?
“玛尔浑,你告诉额娘,你是不是喜欢上,喜欢上自己的妹妹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兄恋其妹的事情那是乱伦,是违背天理的。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在玛尔浑的身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额娘,我是她的表兄,她是三舅的女儿。”
我的心暂时被放回了原处,三哥的女儿,我在脑海里齐齐过了一遍,比玛尔浑年纪小,而且不能小得太多,想起来了,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亚思函?”
玛尔浑的头点了点。
“如果额娘早知道,额娘会为你说的,会去为你跪着求恩典的。以前为你阿玛,我已经求了不少的恩典,现在为了你,我也可以,求任何人都可以。”
“额娘……”玛尔浑又哭了起来,我把他的头像小时候一样揽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摩挲着他的头,把自己的下巴抵住他的额头。
“哭吧,哭完了,明天额娘就进宫,额娘替你把这件事推了,你和亚思函的事额娘说什么也要给你办到。”我没有办法,我知道推掉已经指的婚而且还是太皇太后娘家的婚会有一些想不到的后果,可是我没办法看着玛尔浑这么难过而不去做一些事情。
“额娘,不要,”他拽着我的衣袖,躺在我怀里摇着头,“额娘,那是太皇太后娘家的人,是科尔沁的人,退婚,退婚,怎么可能呢,扫了太皇太后的面子,安王府又怎么能过的安生呢?”
“这些不让你管,有额娘,有你阿玛,天塌下来还有我们。”我把玛尔浑的嘴掩住,不让他再说。
“额娘,”他把我的手取开,放到自己的手里紧紧的握住,“天要真塌下来,您拦不住,阿玛也拦不住。我不让您去,而且,而且亚思函也只是把我当哥哥看,额娘,您想想,说不定你新娶的媳妇很好呢。漂亮,贤惠,哎,您不是常说,世祖皇帝的废后长得是您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吗,她们都是一家子,她肯定也长得不错。”玛尔浑从我的怀里爬起来,趴在我的腿上,仰起脸,看着我,笑了,“儿子还是喜欢长的漂亮的女人。”看得出,他是在安慰我,他想让我宽心。可是儿子的事我又怎么能真的宽心呢?
“可是~”
“额娘,那只是我自己的单相思。”他显得很肯定。
“可是你能忘得了她吗?”
“额娘,我不会让我的妻子流泪的,我娶了她我就会对她好,她肯定也有自己值得人去爱的地方。”玛尔浑重新躺到我怀里,用手绞着我的衣襟。
“我不会像阿玛一样,让自己身边的人流那么多泪的。”玛尔浑突然很小声的说了这么一句。
“玛尔浑!”我有些吃惊,他怎么知道我和岳乐早年的事?
“额娘,小时候的事我一件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样,就是您从椅子上把脸抬起来时的,满脸的泪水。”
我和岳乐早年的争吵竟然是玛尔浑永远的记忆,我心疼这个孩子,心疼他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和岳乐所承担的一切。
低下头,紧紧的抱着他,额头贴着他泛凉的脸,脸上还有没擦掉的眼泪。
这件事我没有和岳乐说过。这件事是我和玛尔浑之间的秘密。
岳乐有两个儿子对他和我之间的婚姻阐述过看法。
一个就是玛尔浑,“我不会像阿玛一样,让自己身边的人流那么多泪的。”
一个是蕴端,“我不是阿玛,我没有办法像他一样把自己的心掰成那么多份,分给那么多人,我只能给一个,给了一个我就给不了第二个!”
康熙六年,夏(三)
人老了,想到哪儿就是哪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用蕴端的话说就是,前一句说的是玛尔浑的儿子,后一句就开始说索家的事,不知所云。自己的儿子都这样说自己,嗨,人老了,真是惹人嫌呀。对了,刚说到玛尔浑,前面是什么,是,想起来了,是康熙六年,对,是阿玛辞世的那一年,那一年的端午。
我带着玛尔浑匆匆赶到索府的时候,没见到阿玛,因为在他房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低着头带着玛尔浑上了门口的石阶,差点儿和正在闭门的二姨娘撞了个满怀。
“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白天的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原来是安王福晋。”二姨娘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喘了口气。
她这两年也显老了,以前黑油油的头发现在也有了白色,这两年阿玛身体不好,二姨娘也一下子随着阿玛的衰老老了。上了年纪后,我就明白了她现在的心境,没有儿子,女儿又嫁了出去,唯一的依靠又病成了这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