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月嫁给耿聚忠已经八年了,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在私底下见过面,顶多就是在进宫的时候碰见了私下里聊两句,因为不论是我这个安王福晋到公主府还是公主屈尊来安亲王府都不合规矩。这一年多我身子不方便,再加上身上还有家丧,也就没进宫,也没见到冰月,没想到一转眼我就成了郭罗妈妈了。
“哎,你说给冰月捎点儿什么好呢?”我用胳膊肘顶顶岳乐的后背。
“你看着办吧,你那些小玩意儿看有什么合适的,总不能拿了一大块的东西当着太皇太后的面给吧。”岳乐没回头。
“我们安亲王也学会偷偷摸摸了?”
“早就学会了。”
我吭哧的笑了一下,岳乐是早就学会偷偷摸摸了,当年冰月出嫁的时候他就是偷偷的让人把我绣的一件绣活摸进去的。
我和岳乐做了近四十年的夫妻,半辈子的争吵才换来半辈子的日子,是晚了,可是它毕竟来过,毕竟在我的日子里,还有那么一段开心的日子。我对冰月说过,我们生在这个家里,我们没办法去改变我们的命,可是命里的每一天却是我们自己过的,开心也罢,伤心也罢,那都是日子。
康熙十年,初(四)
“安亲王福晋赫舍里氏给太皇太后请安,给皇太后请安。”我按照规矩行了礼,请了安。
“坐吧,好长时间可没见你了,岳乐最近好吗?”坐在正位上的太皇太后很和气的问。
“好,托老祖宗的福。”对于这位辅佐了两代幼帝的八婶,岳乐跟我的原则都是能避则避,他还好些,最起码内廷不是他能经常进的,可是我还得逢年过节的进宫请安,每次和这位老祖宗说话,我都累的慌。
“你怎么跟他们乱叫起来了,什么老祖宗不老祖宗的,他们是孙子曾孙辈,叫了也就叫了,你可是子侄辈,这个称呼还是改了吧。”她微微的笑笑。
她身旁的皇太后抿着嘴也笑了笑。
“太皇太后是全天下的祖宗。”我笑着奉承了一句。
“呵呵,皇太后,你看,这安王两口子怎么都这么会说话呢?”太皇太后往后仰仰身子用帕子捂着嘴笑。要不是知道她是谁,准保还以为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呢。
“安王福晋出身赫舍里家,那可是咱们大清的文史之家,会说话是一向的。皇后不也是很让人疼吗?”皇太后顺着太皇太后的话说了一句。
深宫里的女人最可怜,这句话用在这位皇太后身上是嘴确切不过的,进宫当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皇上的心却永远装着另外一个女人,皇上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相携而去,可是后宫剩下的这些女人都成了寡妇,而且是年纪轻轻的寡妇。
女人是用来疼的而不是用来伤的,很奇怪,这句话最后竟然是从岳乐的嘴里说出来的,当然依照他的性子,他不到一只脚踏进棺材他是不会说的,这个男人折磨了我半辈子,到死还给我留下念想。
“是啊,说到皇后,安王福晋呀,你这个侄女可一点儿都不比你差。”太皇太后半认真的说。
“瞧老祖宗说的,怎么敢跟皇后比呢。”我觉得我的脸已经僵了,每回进宫我的脸都会笑僵的。
“你那个双生也没带进宫来让我看看,年初的时候我还跟你额娘说呢,可是,哎,这宫里的老人呀,是越来越少了。”太后太后叹了口气。
“回老祖宗的话,本来想给您带来的,可是他们什么都不懂,光知道哭,怕绕了您的清净。”
“这是什么话,你问问太后,我们这可是寡妇院,平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是有个孩子,哦,两个孩子进来那还指不定多热闹呢。”说完,几个人都笑了。
聊了一会儿,太皇太后都没有提到冰月,我也不能问,只能尽量陪着笑。
“老了,这坐的时间长了,就不行了,岳乐媳妇呀,你到后面看看皇后,你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嘛。”
太皇太后的一句话让我如蒙大赦,规规矩矩的行完礼,转身出了慈宁宫,我的心才放下。
到了坤宁宫没多久,我就见着了冰月,当时海玉里正在擦眼泪。
“姑爸爸,太太也走了,我也是一面都见不上,她走的好吗?”海玉里把帕子拿出来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走的挺顺的,皇后也别难过了。”我安慰了一句。
“我知道,那几天皇上也劝我。对了,皇上前一阵子还跟我问起安王呢。”海玉里把帕子收回到怀里。
“问安王?”我现在就怕别人惦记着岳乐。
“他说安王是现在朝廷王公贝勒中少有的打过仗的人,这样的人朝廷什么时候都是要用的。他还让我给您把这句话捎到,说是让您给安王也说说。”海玉里的这句话我当时没多想,在三年后我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皇上亲政以后就将三藩、河务、漕运三大事书写并悬挂在了乾清宫中的柱子上,这件事岳乐以前跟我提过,他说皇上年纪虽小可是心志很大。这三件事想必皇上是早在脑海里过了,岳乐总是被的适时的叮上一下,可是结局却总是不痛不痒,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系。
“话我会给捎到的。”这句话我捎到之后岳乐的反应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对了,一会儿公主就要来了,您也好长时间没见她了。”
在冰月来了之后,海玉里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但没离开这间屋子,在内屋睡着了。
“额娘!”冰月和小时候一样把我的腰抱住。
“来,让额娘看看。”我把冰月拉远了点,浑身上下仔细打量着。
“呐,您看。”她自己倒把手举起来,转了个圈。
“是比以前富态了。”我的这句话很明显是在打趣。
“是啊。”她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额娘,您就要做郭罗妈妈了。”
“承认的还挺大方的。”我拉她在榻上坐下。
“那有什么,我才不想像您跟阿玛一样,什么都藏着掖着的,以前觉得您那叫洒脱,现在看您那是纯粹折磨自己。”冰月把腿翘起来,用手在自己鼻子跟前扇扇。
“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是啊,可是对您和阿玛的心可没变。额娘,听人说去年年末的时候您给阿玛添了一对双生,什么时候让我也见见。哎,”冰月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原以为真像您说的那样,嫁了人,出了宫就能经常见到您跟阿玛了,可是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儿,额娘,这可是您骗我的。”冰月用指头在桌子上划了一道子。
“有些事是额娘也没想到的。”我是没想到,世祖会年纪轻轻就驾崩,我也没想到岳乐会卷进皇位之争中。
“我也没说什么。额娘您可千万别多心。阿玛好吗?”她把茶杯递到我跟前,“给额娘敬茶。”
“好。对了,这是你阿玛让我给你捎进宫的。”我从怀里把一个小东西掏出来,是一个小佛像。
“阿玛什么时候也学会信这个了?”冰月接过去在手里把玩着。
“不是信,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平安。”
“那就谢谢阿玛跟额娘了。”冰月把头低了低,但是又立马抬了起来,“额娘,您后悔过吗?”
这句话问的突兀,我愣了一下,摇摇头。
“是不后悔还是你根本就不懂女儿的意思?”
“不懂你的意思,冰月大了,说话都开始绕圈子了。”我笑着说。
“我去年做主给聚忠娶了一个妾,可是我后悔了,我只想让他守着我一个人。阿玛一个跨院的女人,您就真的能忘怀吗?”冰月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没回答。
“聚忠是个好男人,尽管他是质子,他活得很累,可是他人好,对我也好,所以我的心里有他,正因为这样我才介意,懂了什么叫做介意,什么叫 做 爱,我才想,额娘面对阿玛的时候会是什么样?我知道您也曾近介意过,要不然您不会哭的。”
我还是没回答她的话,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还是您真的就认命了,还是您已经被阿玛伤的麻木了?”冰月的话一句句的砸过来。
“冰月,聚忠跟你阿玛不一样,你跟额娘也不一样,你们是知己,是结发夫妻,可是你要知道,额娘只是你阿玛的继室,而且是第三个,你阿玛在认识我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很多的人,这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多,不仅仅是你阿玛娶的那几个女人,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很多,至于现在,你也看见了。”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这么几句话。
“我看见了,我看见额娘跟阿玛之间越来越好了,嘿嘿。”冰月把手伸过来攥住我的手。
我还有些话没跟冰月说,她跟我最大的不同在于她觉得耿聚忠是她一个人的,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岳乐不是我一个人的,他在认识我之前有着太多的经历,他的心注定不是一个人的,不算他后来娶的那些,他的前两个福晋又有哪个没在他的心里呆过。
康熙十年,初(五)
“今天去宫里见到冰月了吗?”岳乐把一杯茶放在我跟前,问到。
“见到了,冰月挺开心的。”我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嗯?今天换茶了?”喝了一口,我就觉出这不是平常所喝的花茶。
“是今天去吕在山那儿拿的,他要收拾东西回家了,一些带不走的就给我了。”岳乐就着我的手给茶杯里续了一些水。
有点儿烫,我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开了句玩笑,“我们安亲王成了收旧货的了?”
“他那儿的旧货哪个不是值钱的东西,今天还要来给送点儿旧货呢。”岳乐笑了一下。
“怎么现在想到回家了?”我问的是吕在山的事。
岳乐站起来伸了一下腰,“他说他是时候该回家过过含饴弄孙的日子了。哎,把那个小佛给冰月了吗?”
“给了,她还说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了。”
“你就没说?”岳乐的后半句没说出来,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昨天晚上塞给我的时候就让我把话捎到,说是是他这个做阿玛跟我这个做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