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您的真性情?”
“没错!”他把扇子拿起来张开又合上,啪啪的在手里拍着。
“真性情。呵,时间上您自己看,”我想了一会儿,对他说,“只不过,我希望您去看您的那些鸿儒们的时候能带上蕴端。”让蕴端见见那些大家,对他是好事,这是我自己藏的私心,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让他把孩子们全都带上。
“那是当然,我还没忘了自己对王爷的承诺,我是西席。”说完,自己在那边笑个不停。
我附和着笑了两声,说是附和,那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他看出来了,也说出来了,“福晋,虽然我这人眼神不行,可是我也看的出您刚才的笑不是这儿出来的,”他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下,摇摇头,“不是真性情。”
“不是人人都可以跟您一样活的潇洒的,这话是真话。”
“福晋,”他身子往前移了移,“王爷不能真性情这我理解,身处朝堂之上,真了只能让别人抓住把柄,可是福晋按说不用管这些呀,您知不知道,您笑起来很漂亮。”
话就在这儿打住了,他的话说的有些出了格。
彼此间一时也就没了话。
沉默是我先打破的,站起来,打了个哈哈,找了个借口,“尊夫人想必也很漂亮,陶先生,来的时候我就跟您说,一会儿府里的账就要送过来了,现在估摸着已经到了,现在要是不看就得看到半夜了,所以真是不好意思,得先走一步了。”
他站起来,自嘲的笑笑,“是,福晋自便。”
在我转进亭子背面时,我听到了他后面说的话,“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我跟他的关系就是在这时候有了变化。
康熙十七年,夏(四)
对于陶之典,我开始有意的躲避,那个亭子,那个角落,我没再去过。
“灵丫儿,那个西瓜多放点儿,安王府的这帮小主子们看起来都爱吃西瓜。”我坐在榻上,停下手上的绣活,对正在桌子旁边收拾的灵丫儿说。
“知道了,主子,您绣的怎么样了?”灵丫儿指挥四儿把西瓜摆好,转过头问我。
“绣的差不多了。”
“你不是说除了给公主跟郡主绣以外,这些小格格的东西您是一针都不动了吗?”
我翻了她一眼,用嘴把多余的线头咬断,可是咬了半天没咬断,松了口,这才说,“那也就是说说,都是自己的儿女,我也是女儿家过来的,额娘当时要是不给我弄贴身的衣服,我那眼泪估计把娘家大门都给淹了。再说了,”伸手拿过剪刀,嘎蹦把线头剪断,“别说是这些格格,就是塞楞额的媳妇我不也给做了几套吗?”
灵丫儿走过来,把我手上的剪刀接过去,笑着说:“那是,主子以前那可是五指不沾针线的,现在是拿得起放得下。”
“笑我是吧,你不也一样,偷偷的给儿媳妇绣东西,以为我没看见?”斜着眼瞥了她一眼。
没等我说完她就低着头笑了。
“作父母的不都是这样吗。哎,灵丫儿,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好看?”看着灵丫儿笑,我就想到陶之典那天说的那句话,“您知不知道,您笑起来很漂亮?”是女人大都是喜欢别人夸的,我也是,陶之典的话吓得我是不敢再去见他,这多少有点儿避嫌的意思,但是他的话我倒是一字不落的记下了。
灵丫儿好像是没听清,诧异的看着我,重复了一句,“主子,您说什么?”
“我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好看?”
“这,”灵丫儿往旁边看看,四儿只是低着头摆放碗筷,没往我们这边看,可是灵丫儿还是不好意思,她一不好意思,那脸就红了。
“又没外人。你们拉瓦纳就没说过?”我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有点儿像外面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说过,他还说我长的好看。”灵丫儿很小声的说完,没等我继续问,自己就走到桌子跟前,跟四儿一块儿摆碗筷,脸上的红晕还没下去。
我笑了一下,岳乐可从来没说过。
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
就在我等孩子们一块儿来消暑的时候,岳乐的信来了,信上除了问家里的情况,没写别的,只是在最底下写了一首词,岳乐什么时候还开始玩起这个了?我摇摇头,笑了笑,看下去。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这是岳乐第一回在家书后面写词,不是他自己填的,是前人的词。看前面时,我的心被岳乐词中有意无意的这种凄凉惊了一下,南方的仗是越打越顺,可是岳乐的心怎么就成了这样,是思家还是前方有事?但是最后那几句,还是看的我心暖了一下,奇了怪了,这没人夸就是没人夸,这一被人夸就来了两个,还佳人呢,正自己在这儿琢磨味儿呢,孩子们呼啦啦的进来全了,我赶紧把信收了起来。
嫁出去的令瑞、令晴跟静睿不算,剩下的,除了姗姗来迟的塞楞额,其余的,都是一块儿来的,玛尔浑、塞布礼、令雅、令含、经希、蕴端、令钰,一溜溜全涌进来,这孩子一进来,我这屋子就显得小了。
请安完了,还没等我招呼,就全坐到桌子跟前,坐是坐下了,可是没我的话他们倒还乖,不敢随便吃东西,但是别看跟我说着话,那眼睛可全是盯着桌子上的东西呢。
“怎么今天放的早了?”
“回额娘的话,师傅们听说额娘今天要给我们消暑,就早放了。”玛尔浑笑着代他们都回答了。
“这要是让你阿玛知道,又得说我惯着你们了,今天就算了,可是差几个时辰,明天得补回来。”我这边说了话,可是那边却是稀稀拉拉的回应声,抬头一看,都在那儿瞄着西瓜呢。我咯咯的笑起来,笑的孩子们都满脸的诧异。其实不光是他们诧异,就是灵丫儿都说我这一阵子比以前笑的多了,刚开始她还以为我也病了,跟兰儿甘一样的病。只有我知道,不是我有病,是陶之典的那个真性情影响的。
“额娘。”蕴端很小声的叫了我。
“叫什么呀,额娘是看着你们那个眼馋的样子好笑,说出去,安王府穷的给阿哥格格们连个西瓜都买不起了,看见一个就跟看见什么似的。”一边说,一边笑,“行了,别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吃吧,一边吃一边听我唠叨。”
“哎。”
看着孩子们吃东西是我这几年最幸福的事儿。
“嗯,可是额娘,十二哥他们是师傅放的早了,可是陶师傅不是,他是,”蕴端双手捧着西瓜,脖子往前伸着,刚说了一句话,一块儿西瓜就砰的掉到了地上。
“你小心点儿,没人跟你抢。”令钰在旁边很大人的说。
他们两个虽然是双生,可是除了长的一样之外,脾性可是没有一点儿相同的,蕴端好动,令钰好静,再加上令钰比蕴端大,所以就长长摆出一副姐姐的姿态教训蕴端,可是蕴端不理她,这个一说,那个就顶上了,什么呀,不就比我大几个时辰吗,所以我最怕他们两个开口,一开口,这就热闹了。
可是这次出乎意料,蕴端没回口,只是耷拉着眼皮把自己剩下的瓜吃完,擦了擦手,这才慢条斯理的继续说。
“陶师傅他是病了。”
“病了?没听说呀,灵丫儿,你知道吗?”我问灵丫儿。
她摇摇头。
“灵嬷嬷也不知道。”蕴端把头往起一仰,一副天下就我知道的表情,可是他这边得意,那边令钰就跟他杠上了。
“什么呀,不就是陶师傅陪你喝了几口荷叶汤,喝的老往后面跑!”
这厢话音刚落,那边令含就嚷上了,“吃东西呢,什么后面,还吃不吃了?”
哗,正吃东西的孩子全都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
等他们笑完了,我才接着蕴端的话问了下去。
“怎么好端端的让师傅陪你喝荷叶汤,我记得给厨房吩咐过,陶师傅不能喝荷叶煮的东西。”
“不是我。”蕴端急忙摆手,“是我没背过跟湘赣那边有关的文章,陶师傅就罚自己喝。”
“那还是你的错。对了,背跟湘赣那边有关的文章,是什么?”我把手上一直拿着的绣活放在炕几上,右手把刚坐在我旁边的令雅揽住。
“不光是背,还要画,师傅还教我画湘赣两省的舆图。”
玛尔浑插了一句,“为什么?”
“师傅说,大丈夫心中必有四海,有四海又怎能不识舆图?况且,湘赣是阿玛待的地方,画了图,就知道阿玛现在在哪儿了。对了,额娘,阿玛长什么样,是不是跟师傅一个样?”蕴端一下子就从纵横万里回到了这个尺寸之地的家。
“额娘,我也不记得阿玛长什么样了。”令钰也跟着附和。
蕴端说前面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想,这陶之典带学生还真跟别人不一样,这后面,牵扯到岳乐我就不好再说,我已经一遍遍给蕴端和令钰说过,岳乐是个怎样的人,可是对于孩子们来说,那个笼统的回答显然不会让他们满意。
我这边没法回答,倒是玛尔浑似乎看出我的难处,他自己替弟妹把这个问题回答了。
“阿玛怎么可能跟师傅长一个样呢?阿玛比陶师傅高,现在我不知道,以前,身量倒是差不多。”
“而且,阿玛比陶师傅长的好看。”靠着我肩膀的令雅加了一句。
我是一言未发,每当蕴端或者令钰问我阿玛什么样的时候,我往往只能哑口无言。
就像蕴端后来说的那样,“我从来不知道阿玛长什么样,我只能在自己心里猜,阿玛,您要是早打完仗,儿子会到连阿玛都不认识的地步吗,您现在管我,您早干嘛去了!”六年的时间,让原本亲密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