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士颔首,道:“应是机缘未至。”
景善若问:“老神仙,今日邀请道君了么?”
真公点头,表示请帖早早发出,只是送帖子的人回来,说道君近日不在洞府,昆仑众人皆不知其去向。
“或许是受帝君密令……入凡间微服探访去了,也未可知。”真公乐呵呵地说着,随手取了盘蔬果来食,“在昆仑外界供职的神仙,哪里有咱这伙散仙来得逍遥?声威再盛,不得自乐,又有何好处?”
“仙伯说得极是。”玄洲雅士以扇掩口,轻笑。
景善若偷眼望着他,只觉此人举止熟悉,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再过一刻钟,宫外鼓乐齐鸣,意味着仙豆芽已经准备好受冠礼了。众宾皆涌出门外去,真公亦赶紧离席,前往主持大典。
“景夫人,这边请。”玄洲雅士领着蓬莱洲众人从侧门出去,先往仙祠。
仙豆芽是拜真公为师的,因此,这一趟程序,便是同拜道祖。众宾客皆在祠外等候。接下来之礼仪,与凡间民家男子冠礼并无二致。
若是临渊道君在场,那为仙豆芽行冠礼的,应是道君才对,只是寻他不着,故由另五名仙人行祝词,为其加冠易服,最后由仙伯真公赐正名。
玄洲雅士远远地望着行仪过程,不言不语,若有所思。
道童拉拉他的袖子,悄声问:“先生,为何你不入祠堂?”
“呵,小生并非仙家之人,不能僭越啊。”玄洲雅士笑着解释道。
道童面露遗憾之色。
此时七座仙宫高台上依次点燃篝火,惊起飞鸟无数。
宫阙门外,乐舞声起,沿城中道路一路行来,热闹非凡。
众宾客纷纷回到大厅之内,重新入席。舞者亦进殿阁内,手持翎羽,在圆柱之间穿梭行舞。
“看那边!”虎妖童子发现了稀奇之物。
原来是数人合力搬了编钟编磬等乐器架入殿,再来是一排大小不一的鼓,最后入场的是笛筝等乐器。
两侧正在准备乐舞,关游已经更换过衣裳,随真公一道入殿了。
这回虽然他的视线还是四处逛个不停,但总算有了些成人的自觉,没有再吊儿郎当地走路。
到蓬莱洲席前,真公还在往前走,关游却停住步子,看向这边。
景善若微笑着看他。
他眉毛一挑,叉手道:“景夫人,我这身可好看?”问完,又转身,给她看看后背的款式。
景善若点头:“穿起来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是合适与否,而是合眼与否。”关游竖起一根指头,傲气十足地纠正,“合适是我所感,合眼是你所感。合不合适,我已经知晓,也是我自个儿的事,他人再是如何议论,我也拒不接受。而今我只想问景夫人,这身衣裳,可入得你的眼?”
景善若愣了愣,随即道:“豆芽,你所穿的,正合我意。”
“哈哈哈哈!好!”关游大笑,随即敛起笑意,说,“但是,景夫人,你却不适合这般死气沉沉的颜色,知道了么?”
言毕,他迈开步子,得意洋洋地追着真公走了。
“……”
景善若的笑意僵硬在脸上。
——不就是为了表现出自己这名“岛主”沉稳大方,特意穿了深色的衣服嘛……不衬就不衬,说“死气沉沉”未免太过分了吧!
仙草童子转首,安慰地摸摸景善若的手背,以成年人的口吻道:“景夫人莫难过,别放在心上。”
景善若悄声问:“……真的难看?”
“不难看。”仙草童子认真道。
景善若松了口气。
歪歪脑袋,仙草童子接着说:“只是穿另外几件或许会更好看吧……”
“……”伤心了。
景善若这边低落着,那边大厅中央已经开始奏乐了。
道童戳戳景夫人,道:“景夫人,几时蓬莱也能如此热闹?”
“其实一直都有的。”景善若怏怏地答说,“木缘国人很多啊……”
“可是木缘国民都太小啊。”道童摇头,“跟他们说话,就怕一不小心将人吹走了。哎,我还没看过木缘国的庆典呢!”
虎妖在一边插言道:“回去我带你看就是了。”
“咦?”众人皆惊。
“瞧着我做什么?”虎妖童子脸一红,道,“我没事爬树上睡觉,不小心看到的!小道不是想看嘛!”
道童捧着茶杯,惊讶地说:“没有啦,只是挺诧异你会这么好心……”
虎妖童子恼羞成怒地起身:“那当我没说就是!”讲完这句,他猛然发现数双眼睛齐齐地望着自己,他索性一扭身,从侧门跑掉了。
“逃掉了啊,真经不起逗弄。”道童淡定地喝水,转首继续看人演奏。
景善若也转头往场中看。
仙草童子不明就里,拽拽道童的袖子,后者压根就不理他。
他只得嘟着嘴,闷闷地望向场中。
此时刚奏过一曲仙草说不上名字的音律,场中舞者就地伏身,似是在休息,也似是正预备下一场的演出。
有人拨弦,琴声响起,紧接着,在众宾客席间走动的玄洲雅士被人推了出来。
见他入场,好些岛民都欢呼起来,口中叫着曲目之名,殷切期待着玄洲雅士的表演。雅士尴尬地试图推辞,却无成效,四处宴席上,岛民皆自动张开手,不让他回到席间去。
没法子,玄洲雅士只得答应唱上一首。
见场下热闹,刚回到座位上没多久的关游也坐不住了。他跟真公打了个招呼,立刻奔下台阶,来到雅士身侧。
两人咬咬耳朵,不知商量了什么,就见关游请琴师让开,自己坐下抚琴。
他粗起了几个音,玄洲雅士听见其中之一,便略点头。关游就着此律,似是悠闲自在地随性弹奏起来。
玄洲雅士转首,朝厅中环视一周,最后将视线停在景善若身上。
景善若心底一咯噔:该、该不会是要她伴舞吧?她完全不会跳啊会跌倒的、呃不、她堂堂一介岛主,又是客人,怎么可以抛头露面做这种娱人之事!
想到这里,她立刻抱着小风生兽起身,对仙童道:“我有急事,先离席一下,莫张扬。”
“更衣去么?”道童凉凉地问。
景善若不应声,先逃走才是要紧事。
她刚走出几步,便听见玄洲雅士开口了。
——如吟似唱,清悠嗓音绕梁而过,直勾得人停下脚步,想走也走不得。
景善若愣住了。
她猛然回头,望向玄洲雅士。
——这是越百川的声音。
虽然聚少离多,可她入睡时候,数次听见他在窗外攻书,便是这般悦耳、这般迷人的。
玄洲雅士遥遥望着她,眼中漾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彷佛正在对景善若轻声抱怨一般,他委屈地继续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一声声,似乎都是那么刚刚好,可以倾诉他的心思。
景善若闭上眼,随后睁开。
她轻咬下唇,退了两步,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
玄洲雅士低首,轻声唱:“……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不明缘由地,关游闷声笑起来,将手指在弦上滑了几下,突然用力按住琴弦。
于是厅中便安静下来了。
只此一瞬而已。
前奏既停,后续的各式器乐立刻接续而上,舞者亦起身入曲。
玄洲雅士离了场中,匆匆往大厅侧门赶去。
关游抱着琴,在后面张望,嘴角一撇。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却说玄洲雅士出了厅堂,径直往偏僻处去,在城中七弯八拐,最终追到了景善若。
这时候,后者正立在一条死巷子末端,对着墙壁发呆。
“景夫人。”雅士唤了声,“随意走动,不怕迷路么?”
景善若回首道:“……已然迷路了。”
两人对视,各怀心思地一笑。
雅士伸手道:“来,随小生回去罢。”
“嗯。”景善若应了声,并不让他牵住自己的手,只抚了抚怀中的小兽,示意雅士领路。
“……请。”
玄洲雅士摇摇扇子,彷佛并未注意她的举动,转身引路。
景善若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似是觉着不甚自在,玄洲雅士仰头望天,道:“豆芽成长得如此迅速,不知有否惊吓到景夫人呢?”
景善若答说:“惊吓倒不至于。他个头长得极快,见识增广许多,但性子……还似当初的。”
“性子啊?”雅士呵呵笑起来,“那后生,若说是偏僻乖张,偏又坦诚可爱,若说不懂变通,偏又机巧伶俐。特立独行者易受追捧崇拜,更易受排斥猜忌,只能说,是他不愿领悟和光同尘之理。”
“先生不喜?”景善若问。
“若是自己门生,当然希望其与人相处时,首先不吃亏,其次不损人。”玄洲雅士停住脚步,回头道,“可惜,豆芽是棱角尽出,且颇有卖弄之嫌——屡教不改,屡教不改啊!”
“卖弄?先生说得极是了。”
景善若掩口轻笑。
她小声道:“若是豆芽得知你我在此说他坏话,不知会怎样消遣咱们呢?”
“哈哈,景夫人多虑了。”
两人说笑着,又闲谈一会儿玄洲与蓬莱的风土人情,竟然相处融洽起来。
对于玄洲雅士的身份,景善若心中大致有个底,但因顾忌它事,故而并不说破。
雅士自身似乎也有难处,同样隐而不宣。
景善若随他往回走着,禁不住开口问:“先生,你说……为何临渊道君没有出席豆芽的百晬呢?”从他口中所出的答案,当是最权威的了吧?
“这……”玄洲雅士想了想,道,“或许正如仙伯所言,为人臣子者,表面再是风光,也总有许多不得自主的地方啊。”
“道君是谁人臣子?”景善若问。
“元华大帝。”玄洲雅士立刻回答说,“道君如今是在昆仑外界第二层,而昆仑下三层地界,皆是归元华大帝所辖。”
景善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