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退一卷一托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身形却如惊鸿掠水、干净利落,引得那梅府管家梅尽江不由出声喝彩道:“好身法!好厉害!”
梅夫人大约是见自己的莽撞行径,险些伤了方絮,又毁了霍行止一身蓝袍,心中不由过意不去,第二日只差人送来一袭青衫,便再没了见他二人。
三日过去,正是江南神医“如意手”梅宗芳的五十寿宴。梅府真是热闹、张灯结彩,各路武林人士陆续前来。然而除却这些武林人士,还有不少乘轿而来的官员。梅宗芳在武林上名气不小,手下又救过无数伤患,此刻自然是高朋满座,有些官员前来倒也不奇怪。
仰仗风陵师太的威名与梅夫人的关照,霍行止与方絮二人在寿辰宴上也坐上座。
只见那梅宗芳和梅夫人才一出现,便被众人围在中间,高声祝贺。霍行止淡淡向那边望去,只见那淡紫的衫子在人群之中忽隐忽现。方絮正同他说起甚么,霍行止瞧着那淡紫的身影,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正欲端起面前酒杯欲饮,忽听那边人群中一豪壮声音打趣笑道:“梅夫人今日可要喝了我贾老三的这杯酒,否则就是不给我山西金刀门面子!”
只听梅夫人柔声道:“妾身今日的确身体不适,但也不敢拂了金刀门贾三爷的面子。不如妾身饮一小口,剩下的叫我家老爷代劳,众位叔叔伯伯,你们瞧这样好不好?”
众人见她娇弱,自然不敢强逼。况且方才的调笑她却并未恼怒,还给足了面子,不由点头笑道:“好!好!怎么不好!”
那梅宗芳虽有五十岁,但保养得极好,看起来竟只有三十多岁。颔间留了几缕长须,更显得儒雅斯文,和梅夫人正是一对璧人。见她如此笑言,自然欣然道:“夫人之命,哪敢不从!”那酒杯先是教梅夫人喝过,杯中残酒却有一丝清冷香气,别有意趣。
过了正午,在座群豪的意气越发高涨,梅夫人只推说自己身子不适,便回内堂去了。只余霍行止与方絮两人好生无聊。他二人同那些人聊不上话,倒显得格格不入。忽见那管家朝他们走来,低声恭敬道:“二位,临安城外一事,我家夫人已托老爷和城中的官员说起过,那元兵……”他话未完,突然听到一声凄厉声音叫道:“老爷!”
众人一看,却是丫鬟小红。她正给梅宗芳递上茶水,忽见梅宗芳“哇”地一声吐出血来,身子晃了晃,瘫倒下去。
座中有几个懂医术,虽不如梅宗芳神通,却也是好手,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梅宗芳面前,只见他满嘴是血,眼目翻白,已没了呼吸。
那几人还未及悲痛讲话,只觉到自己喉头一口腥甜喷出,也仰面倒下了。
座中大起慌乱,那些宾客大叫道:“酒中有毒!酒中有毒!”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是何处有毒呢,只不过想喊些甚么东西,仿佛喊出这酒中有毒便不会中招了一般。倒下的却一个接一个,那喉头鲜血吐出之后,便再无可救。
喜气洋洋、意气高涨的寿宴顿时成了血染的修罗场。
慌乱中,有人厉声大喊:“他妈的!有人从外头把门锁上了!谁!是谁他妈的在外头锁了门!”
内堂里忽的扶墙走出一个淡紫人影来,正是梅夫人。她那雪白的瓜子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看见这场面慌乱,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霍行止见她模样,拉起方絮立即朝她奔去,一把将她二人揽进内堂。
那梅夫人见他的样子,怔怔地流下一滴泪来,轻声道:“刚才我听见丫鬟说我家老爷出事了……”她以目光询问霍行止,那眼里本来常含着温柔笑意,如今却盛满了一泊眼泪
霍行止不忍回答,梅夫人见他样子,又看看方絮,方絮也不忍心,将头别了过去。
梅夫人心中已有了答案,她倒退两步,含泪笑了一声,摇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了,他们要对付老爷……那梅府佛堂,大佛之下,有一条密道,你们趁现在还未中招自己逃出去罢。这是有人要对付梅府,外面的人想是不会放过我的,你们自己逃命去吧、别教我连累了你们……”说罢,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霍行止见她倒下,不觉大惊,心中竟起了平生从未有过的惧意,害怕她就此死去。立即上前探她的鼻息,心中一松,对方絮道:“万幸,她只是伤心过度晕了过去。”说罢又回首看梅夫人,只见她莹白娇腻的脸上尚挂有泪珠,心中一动,却是再也割舍不下她。
他二人按照梅夫人的话找到佛堂,只听身后果然有人追击。霍行止细细一听,那些追击之人脚步健硕沉稳,似全是男子,又再一听,竟说的是蒙古话。
他还欲再听,只听方絮喜道:“梅夫人没骗我们,大佛下果真有密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断肠移破秦筝柱
三人走出密道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见天上已悬了一轮清冷弦月,月光照在雪地上倒有些亮光,映出四周杂草与树木。方才在暗道之中尚觉温暖,忽而北风和着雪渣子扑到人面上,寒意更深。
梅夫人被这冷意一击,嘤咛一声,缓缓醒转回来。她睁眼却见霍行止的胸膛,方晓得自己被他抱着,脸上不禁飞红了一片,蚊声道:“霍公子,你放我下来。”
霍行止大窘,立即将她放下来。
梅夫人盈盈一拜,道:“多谢霍公子相救。”她虽这样说,可话语中却殊无一丝欣喜之意。那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梢和稀疏雪花落到她身上,一双眸子看向梅宅的方向,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落下。
霍行止拜入峨嵋门下,师姐师妹诸多,却没一个似这梅夫人此刻一般柔弱美丽,令人心折。他心中叹了口气,再不说话。
方絮只以为梅夫人怪师兄孟浪,抢到霍行止前面去,顿足急道:“不,不,师兄并不是那种人!密道太矮,他若是背着你只怕碰了你的头,只好抱着你。你那时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呢,我们怎么能不救你呢!你别怪我师兄!”言语中的袒护之意溢于言表。
只是方絮一顿足用气,便感到血气上涌。她脸色惨白,隐隐发青,,便几欲晕倒,但她犹自咬牙强撑,心想:“我绝不能给师兄添麻烦、绝不能连累了师兄,绝不能……”
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却只听只听霍行止与梅夫人惊呼道:“师妹!”“方姑娘!”一口血已经染红了前襟。
霍行止立即扶起她来,梅夫人也立刻奔过来。只见方絮一张脸上已经隐隐泛出黑气,心中不由一痛,霍行止立即将内力真气凝在右掌,缓缓送入方絮体内。
梅夫人颤声道:“这附近有一个猎户休憩的茅屋,先将方家妹子送去那里疗伤罢。”
那茅屋离他们不过半里,虽有些破旧,却看得出有人居住的痕迹。梅夫人找了些干柴生起火来,又烧了一大锅热水,橘红的火光叫屋里顿时暖了许多。一阵阵寒气从方絮体内冒出来,霍行止的真气便好似泥牛入海,丝毫不起作用。
梅夫人取了自己的丝帕蘸着热水,擦洗方絮口边的鲜血。霍行止见她十指娇细,丝毫不畏惧这污秽,心中感激之情不由又增了几分。
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方絮眼皮翻了一翻,又“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却始终没有醒转。正在这时,梅夫人“咦”了一声,低低道:“我好像知道这毒的解法。”
霍行止丝毫不敢分神,只问她:“如何?”
梅夫人道:“我瞧着这黑血之中带有白色絮物,还有一股海水腥气,正像是七叶海若芝马的毒。我曾听闻它长在海边巨礁之上,有芝人与芝马之分。海若芝马有剧毒,平时轻易不会教人中毒,只有遇酒之时才会发作。芝人却是是难得的良药,可解芝马之毒。”
又道:“霍公子,我看你现在并未有异样,可是在寿宴上未沾酒水?”
霍行止略一想,想起自己确是为了她喝不下去,面上微微一红,“嗯”了一声。又问她道:“那么何处可以找到芝人?”
梅夫人怔怔盯着那火光,忽而一笑,凝视他道:“霍公子,我去找它。若去了两天还没回来,你就不要管我啦,带着你师妹回峨嵋去疗伤罢。”说罢,淡紫衣裙一摆,已经夺出门去了。
霍行止见她目光决绝,忽地想起她是“如意手”梅宗芳的妻子。她既然一眼便认出那海若芝马,自然知道梅宅中是有解药的。霍行止心中一颤,道:“她这是去送死。”可是低头一看方絮,见她小小面孔全无血色,蜡黄憔悴,命在旦夕,心中不禁大是怜惜,却毫无办法。
却说那梅夫人一路行出了树林,面上的焦急之意丝毫不见。此时已是深夜,街上正是马滑霜严,半个人也没有。她款款走到梅府门口,娇声道:“开门,是我。”
那朱色大门果然“吱呀”开了一人宽的缝,梅夫人缓缓走进去,黑暗中被一人拦腰搂在怀中。她才嘤咛一声,便被那人吻住,她轻轻推那人的胸膛,反倒叫那人愈加放肆,手在她的屁股上拍了几下。梅夫人伸出白玉般的手臂,好似全身没了气力一般搂住那人的脖颈,软在他身上,等他动作稍歇,唇齿间方才漏出几个字,嗔道:“明教的那些人都走了么?”
那人又爱惜地吻了吻她的面颊,轻声道:“嗯,还将尸体都清了。”
梅夫人往庭中一瞧,果然那青石地板上干干净净,一丝血迹也无。她又微笑道:“都死光了么?”
那人拉她的手缓缓走进屋中,道:“除了那峨嵋派的两人之外,都死光了。我已取来了他们的家财,放在我们从前的地方,只我俩知道。不过,那些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梅夫人奖赏一般地在那人唇上印下一吻,柔声道:“我要那些财宝做甚么?还不是都为了我们以后的好日子么?尽江,你待我一向是最好的。”
月光照在那男人的脸上,却正是梅府管家梅尽江。
那梅尽江凝视着梅夫人的脸庞,这张脸他看了二十几年,青梅竹马,却眼睁睁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