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办公室,我就把所有的精力投向工作,这是我的法宝。
每当我进了门上写了我的名字的办公室。我便把一切伤心、难过、不愉快,留在灰色的门垫上。
若我不是如此热衷工作,或是以热衷工作忘掉烦恼,我不会晋升得这么快。
五年前,我刚进这个景观公司时,只是个实习员。半年后,我升了助理设计师,有了自己专用的制图桌。再过两年,我当上资源设计师,开始迅速地扩张自己的势力,跟上司要助理。
这对我的上司也是有面子的事,他荣任总经理时,我不但争取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成了这个成立已20年的公司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性副主任。
公司所有的人都深信,当上司退休时,我会成为更高级的主管人员,所谓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我正在绞尽脑汁地勾画高尔夫俱乐部活动中心草图时,秦阿姨打电话来了,我跟助理摇手。
“秦阿姨!”助理田蜜的声音跟她的名字一样甜,“枫姊不在,她有外国客户来…好!她回来时我跟她说……”
“嗯!再见。”
“她说什么?”我把刚画好的草图撕成两半。
我不该在第九洞的休息站浪费时间,哪儿原来就有座红砖古屋,一保养得很好,是原先地主的祖屋,再新潮再时髦的建筑也比不上它那古朴的外观。
“你怎么把图撕了?”田蜜吓了一跳.“下午就要开会,你用什么交差?”
“我决定不理工务部的建议,他们总认为新就是好,但事实不尽然,开会时我要力争。”
“保存那个百年老屋?枫姊!那只不过是个乡下人的屋子。
不值得你花力气。”
“你以为城里人开两个多钟头车,到乡村俱乐部去,想看的是什么摩天大楼吗?”
“可是里头要全面改装,花费不比新建一座摩登咖啡室少。”
田蜜是我在建筑系的学妹,她对教学有天生的敏感度,又很肯用心,是我工作上不可少的好伙伴。
“值得呀!你过来。我把里面的配置画给你看,可是世界高尔夫球场中唯一的中国式休息站呢!”我挽起袖子,站在制图桌前兴奋地说着。
“好!等等,我还没告诉你,秦阿姨说中午教你一道吃中午饭。”
“你不是告诉她,我陪外国客户谈生意去了吗?”
“你以为她会相信啊?”由蜜做了个鬼脸,“她要我用呼叫器找你回来。”
“你怎么知道她会不相信?”
“我看了早报,沙慕尘回来了。他是秦阿姨的儿子,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
“我想秦阿姨可能——”她欲言又止,谨慎地看着我。
“去把林口俱乐部那卷图找出来。”我找事情给她做,这是立刻让她闭嘴的好法子。
为什么所有的人一听到沙慕尘回来,都会那般敏感地把我跟他联想在一起。
难道我非嫁给姓沙的不可?
这太过分了吧!
田蜜乖乖的打开柜子,去找那卷图。
我保证她在中午前都没有空闲来问我有关沙慕尘的事。
那卷图根本不在那里,前天我带回去做参考的,放在星辰居了。
沙慕尘在公司出现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他在电梯里就被人发现,追着向他要签名。
他来敲我办公室的门,田蜜一见到是他,兴奋得像是要晕过去。
我埋首制图桌上,正在纳闷怎么没有动静时,好半天才听见她用奇怪而沙哑的声音叫我:“枫姊,有人找你。”
“妈叫我来接你,她在水竹林订了房间,你几点忙完几点去,不用急。”他堂而皇之地走过来。
“那——你呢?”我一呆,秦阿姨可真是用心良苦,这么一来,我任何的借口都不管用了。
“我可以等。”他一点也不在意。
“请你坐一下,我还有图要赶。”
“可以。”
我真的回到制图桌上去了,倒不是故意推托,这张缠了我一个多月的图,实在是麻烦。
等我告一段落,这才想到沙慕尘还在等,原以为他会很无聊,没想到他和田蜜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边笑一边不知在讨论什么。
我走过去才发现他们竟在玩一台小电动玩具,还在互相比分数呢!
不禁一阵好笑,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我干嘛那么生气?
他永远也代替不了慕竹。
虽然他占尽了优势——他活着。
我走进洗手间,把工作衣换下,还稍微打扮了一番。真不甘心为这种人打扮。
但也没办法。打扮妥当后,慕尘收起了电玩具,田蜜羡慕地看着我们出去。
她才22岁,一个如花的,充满青春的,还可以做梦的年纪。
秦阿姨应该把慕尘介绍给她,他们合得来。
我太老了,只合适做慕尘的姊姊。
第二章
我不晓得秦阿姨为什么要寻水竹林”。
台北的日本料理店很多,出色的也不少,北原、吉园、松竹、古亭……
任何一家都可以,就不该是水竹林。
那是我和慕竹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我们是经由相亲认识的,一个再老式也没有的传统经过,但是我喜欢,也爱屋及乌的喜欢了水竹林。
“你好像感触很深?”在玄关换过鞋了,踏上榻榻米时,慕尘忽然说。
“是吗?”我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个小孩子,不会明白这么深的感情。我当然有感触,慕竹去后,我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紫间”的门拉开了,里面一式紫色的装饰,连早到的秦阿姨都穿了淡紫小花的衣裳。
她似乎——太明显了……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她曾在这个房间,把她的大儿子介绍给我,现在,是另一个。
我并不生她的气。
我只是难过。
难过命运为何要有如此荒唐的安排。
慕尘倒是高高兴兴地点了螃蟹火锅和清酒,中午就这样大吃大喝真让人受不了。
“江枫,你要不要也来一点酒?”秦阿姨问。
“不了,我下午开会。”
“江枫是个忙人。”秦阿姨颇感得意地对慕尘说,“她在全国最具规模的景观公司上班,巳经升上了设计部主任。”
“副主任。”我纠正。
“你在设计新高尔夫球场?”慕尘问。
“不!那是美国H·B·A公司的整体规划,我们只是负责营建工程。”
“你喜欢打高尔夫球?”
“在这之前,从没打过。”我把羊羹旁边的柏树枝拿掉。
“哦?”
“江枫现在是高手。”秦阿姨说,“上次你姑姑从美国来,我们陪她到球场去,她就对江枫的球技赞不绝口。”
“那好极了!我也喜欢高尔夫,枫姊有空的话是不是可以带我去台湾的球场见识见识?”
“对不起,我最近很忙。”我一口回绝了他,“不过我可以请田蜜陪你去,她打得很好。”
“田蜜?你的助理?”秦阿姨有些不以为然地问。
“是啊!她和慕尘很合得来。”
“他们见过?”秦阿姨更惊奇了。
“刚才我去接江枫时遇见的。”
“她年纪太轻了。”秦阿姨摇了摇头。
“年纪轻?不年轻了,她已经大学毕业,当枫姊的助理都两年了。”慕尘傻笑,一点也不明白他母亲的苦心。
“田蜜虽然20多岁,又有工作,但实际上还是个小孩,上次我去看江枫,她居然在看漫画书,看着看着还咭咯咭咯的笑,不是孩子是什么?”秦阿姨说。
“我觉得那也没什么,她很纯洁很可爱。”慕尘还理直气壮地跟母亲唱反调。
“现在是20世纪80年代,什么都不懂的傻女孩,已经不流行了。”秦阿姨皱眉。我发现慕尘是个笨儿子,他固执己见,一点也不懂得母亲的心意,比起他,慕竹就体贴得多。
“田蜜虽然不谙世故,但也不至于傻得什么都不懂。”慕尘辩白,直到女侍把火锅端来了,在纸门外行礼才住口。
看情形谈高尔夫球也不是什么安全问题,还是谈音乐吧!
慕尘对他的经纪人很是抱怨。
“我真受不了Ann,她每天四点钟就起来叫我练琴,记者们都叫她Ann妈妈,她自己也不在乎。我想去玩玩高尔夫球都得看她脸色,她更不肯答应我去踢足球,我又不是小孩,还真会跌断腿不成。结果她赶来球场,居然破口大骂,骂得人家都不肯跟我踢。天哪!她真以为我才三岁。”
他口中的Ann,像白雪公主中无恶不作的巫婆后母,但我倒很想会会她,能这样对付慕尘的人,必是个有原则的女子。
秦阿姨倒是边听边笑,我想她一定很了解她这个宝贝儿子。
“你啊!如果不是你哥哥在你小时侯天天逼你练琴,哪会有今天。”秦阿姨又对我说,“你一定不晓得,慕尘的琴是慕竹教的。
“哥哥如果不去研究鱼,他必是音乐大师。”慕尘凝视着手中的筷子,“他有完全音感,诠释音乐的能力更强。”
“吃火锅吧!”我把菊花瓣洒进了火锅中。我不想跟任何人谈慕竹,即使是他的母亲、弟弟也不例外。
空气就这样冷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顿火锅我吃得很不舒服。一回办公室就打开抽屉找胃药。
“你这么块就回来了?”田蜜在打瞌睡,听我开抽屉,急忙坐起。
“饭吃过了,当然回来,下午还要开会。”我倒了水把药吞下去。
“真可惜。”
“你嘀嘀咕咕什么?”
“我是说,沙慕尘请你出去,就该好好吃他一顿才是。这么急着回来做什么?”
“难道开会不重要?”
“如果他能约我出去,我才不管开会不开会!”她双手合在胸前,做陶醉状。
“跟人家约好的事就要遵守,开会时大家都来了,你好意思要那么多人空等?”
“爱说教。”
“难怪慕尘说你好可爱。”我瞪她一眼。
“他——真的这么说?”一她高兴得手舞足蹈。
“当然。”
“他还说什么?”
“说你纯真可爱,还不够?”我摇头,“田蜜,你的福气好,长到23岁,一切顺顺利利,没经过磨难,好好保有这分心境,人不必太急着长大,长大后痛苦太多。”
“什么?枫姊说我还没长大?”
“你不服气?”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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