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欠揍到极致的话,我精神挺好。除了有些麻醉过后的头晕和盐水挂完的手背肿胀,其他没有什么。没有电视剧里狗血一样的昏倒,跟狗血一样渗着血的裤腿。事实上,就是干净的什么都没有,似乎从来不曾有过一样。
可车子开出以后很久,我才发现,这不是回我家的路。
“师父,您这是往哪儿开呢?绕路绕大发了罢。”我坚强得过分,还有闲心关注荷包。
“小姑娘,这是去原子公寓的路啊,再过个路口就到了。怎么绕路了?”老司机很不满意我怀疑他的职业素养。
原来我上了车,随口报出的还是“原子公寓”。
算了,原子公寓就原子公寓罢。
到了楼下,估摸着这个时候晁文博应该在医院,一时半会回不来,又或者,他根本不会再回来。
管他呢?就算他回来了,能怎么样。
就算他带着苏冬亦一起回来了,他们两个也不能拿林赛拉怎么样。
到这个份上,是自己抢先一步清算了他们,鲜血淋漓地清算。
掏钥匙,开门,进房,丢包,倒床,一气呵成。然后便是卷天袭地的黑暗,冗长无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
“赛拉?”我听到一把幽冷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
半梦半醒,我知道是他回来了,晁文博,文博。
他走过来靠在我边上,又滑下来伸到被子里握住我的手,贴一贴我有些发烫的脸,却有低沉无奈地愤怒,“还知道跑回来?我找了你一个晚上!”
“找我?你找我干什么?跟我分享你破镜重圆的喜悦?”我眼皮倏然一跳,在被子里扭开身子又惨淡地笑起来,“好啊,让我睡一会,我再起来替你欢呼鼓掌,我会的。”
“赛拉,你为什么瞒着我?”他万般失落地说,手一点一点从衣角侵入我的身体,温缓按在我的依旧柔软的小腹上,“赛拉,到底多久了?以前,一点芝麻大的事你都要告诉我,怎么这次这么重要,你却瞒得住?”
如果,他几天问,我会翻过去搂着他的脖子,跟含了蜜一样地唤他:“文博,文博,我的文博。”
可这一次,我对他的询问,置若罔闻。甚至,他按得我疼,我也不吱声。
他将我整个人扳过来,几乎是嘶着声哀求我,“赛拉,别这样,睁开眼跟我说话。”
我只好张目,却只是冷淡地看他一眼,这一眼,也叫他眼底陡然升起无边的恐惧。
昨天,他也这么看了我,我真是睚眦必报。
“没有了。”我轻轻说,“晁文博,没有了。”
文博一听,身体震了一下,掀开羽绒被猛地把我从床上拎起来。
他往死里捉住我一双手手不让我倒下去,咄咄逼人,怒不可抑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这是他的习惯,他总是喜欢多问一遍。殊不知有些话,说一次是事实,说两次也是残渣。
南柯一梦,醒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好啊,那我再说一次。”我嘴角微微一沉,“晁文博,没有了,我不知道是儿子女儿,反正,没有了。
我就猜到他会掌捆我,这很正常,我心心念念求得也是这一记。
有多少次他都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却没给对地方,我们之间的收稍断不该还是这般虎头蛇尾。
只是没想到这次不仅刮在脸上,还下手这么狠重。
我眼冒金星不说,还蹭地一下滚到地上,额角更是撞到了床头柜。
我也索性脑它个震荡好了,就当还报了。
突然想到他说过,他从不打女人。
嗳呀,拜托,他还说过只要我呢。
结果,我还是自己先半挣起来,一抬头却看到床头柜上依旧摆着我俩的照片。
胡润之拍的那张,我笑得很是淑和淡然,反是他一股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们之间所有的美好,在这一天,戛然而止。
“林赛拉,你还是不是人,你杀了我们的孩子!”他跪在床上往下单手扯住我的一只胳膊企图把我整个人扯上来,有种大活人生生被撕成两半的疼。
“晁文博,现在这种情况我还有可能端坐泰然地等着给你生孩子么?我也自问没本事当单亲妈妈,那才是对孩子而言最大的伤害。”我去掰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再眼见他一根一根手指地掐进我的肉里。两个人的指骨全是灰白地,咯咯作响。
“你强词夺理,你有没有一点人道观念,知不知道一个孩子要来世上有多不容易!”他暴怒,掐着我的手越来越紧,终于又把我再提上床。
“怎么?想到你的前妻了?现在也不知道谁才是新欢,谁才是旧爱了。”我觉得小臂快被通力扯掉了,只好重重地拿指甲一下一下抓他挠他,直到指甲缝里涨涨的,里头塞满了他的皮肤。
“你这只刺猬!你这个疯子!”他死死按下我两只乱挥的爪子,恨得眼睛也通红。
“你骂我?可以,我只问你,你答应和她去香港的时候,想过对我人道一点没有?我转头才跟你说得分手,你这么快就可以抱着苏冬亦答应跟她重新开始,你想过对我人道一点没有?”说实话,我自己觉得这番话说得也人道不到哪里去。
那又怎样,再不让我发泄一下,快被他整得升天了。
可我很快没有力气同他争执,只断断续续喘着粗气。
他见我不再乱动,才松开手,竟然俯□去落到捡地上的被子盖到我的腿上,语气里已经是虚无的冷漠,他说:“林赛拉,我今天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你的自我评价很到位。你处处要求我对你公平,对你人道,只要我有半丝行差踏错,换来的绝对是不惜代价不遗余力的打击报复,就像你说的,浴血奋战。而这一切说到底,是为了填补你跟无底洞一样深不见底的占有欲而已。以前我总在你身后,你觉得安全,可以若即若离地对待我,可以有恃无恐地说放手,因为你知道,我终归在那里,不管你走多远一回身总能找到我。可我也会累,你明白么?等真得当我萌生一丝要离开的念头,你又拉不下脸要我回来,可我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你会疯狂到这种程度!”
我十分默契地接下被子,对着他,依旧一脸漾笑:“怎么样?骂够了,也打够了?还要不要继续爱的教育?我可以先休息会么?”
他再次被我激怒,盛怒不止像头困兽,抓着我的肩膀一声声吼我的名字,林赛拉。他许久许久没有这么连名带姓得喝过我了,自我离开了奥安,人前人后哪怕我们闹得多离谱,他仍喊得是:“赛拉,赛拉。”
赛拉,赛拉,赛拉今天早上化成一滩血水了,
我说,让我看一眼。
她们说,已经处理掉了。
已经处理掉了,只剩林赛拉倒还活着。
奇怪,麻醉的时候我不是呼吸困难么?
我怎么还活着?不然穿越了也行啊。
“别闹,我真的需要睡会。”我扒下他的手,眼皮也抬不动了,倒下拥了拥杯子在里头弓成一只虾的形状。
“你这个刽子手!”显然,他没有骂够,他再维持不了一点风度。
最后,我还是把我们两个人,逼入毫无转圜的绝境。
“是是,我是刽子手……”我颓懒应道。
刽子手就刽子手罢,诚然我今天就是个刽子手了。
“林赛拉,你什么事都自作主张!”
“是是,我自作主张。希望你说完了可以出去,或者,去医院,我要睡觉。”我弱力到极点,蓦地哑然,这好像是他家。
呵,那又怎样。
果然,就听到砰地一声关上门,他走了。
我捂上被子蹭一蹭枕头,是真得犯困,只想睡觉。
我一直把自己埋起来没有再醒,我宁愿自己睡死过去。
还没过寒呢,刺猬仍需冬眠。
之后的三天我一直昏昏沉沉,没有烧,也不疼,就是晕,昏天暗地地晕。中途有很多次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有文博的声音,有曼达的声音,甚至有陆彬的声音,全在怪我。还被人一次一次扒开嘴给我灌汤灌水灌药,我觉得自己像被玩坏的布偶,任人摆布。
还有一丝神智的时候又搁那儿庆幸,还好不是在家,还好不是我妈,否则她八成要抽我几百个嘴巴子再这样照顾我,那叫我更折福折寿。
妈妈,妈妈,我要是不闹这一出,也许我也可以是当妈的人了。
我不是不后悔的,为什么不再等一等。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是我深深爱着的人,到头来也深深爱着别人。
我不放手又有什么法子呢?
老早就该放手了。故事到最后,拖出了香港,拖出了商战,拖出了苏冬亦,拖出了占有欲,已经够乱了,再拖上一个孩子真是比狗血电视剧更狗血电视剧。
林赛拉自问没有那个魄力。
我想抽身,我想离开。
一如既往,大步流星。
可是我还能够么?
多少次,诚然我想要开口,我当真不是一个藏得住事的人。
可我需要他抱着我保护我告诉我一切有他的时候,他正身陷囹圄,还是我害的;等到我追悔莫及回身等他的时候,却阴差阳错地将他一巴掌推到别人身边去了。
何况,该怎样说得清明,我果真是个滥用药物还□成长的怪物,在服用了前前后后将近大半个月的安定之后始终没有安安稳稳睡过一个好觉,而我可怜的孩子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药毒。
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不敢再说出来,也不敢再想下去。
有意义么?
没有,一点也没有。
真正清醒过来,是在第四天下午。
“赛拉?你醒了,好点没有?来,先喝药。”晁文博就是晁文博,拿了杯黑不溜秋的膏方药抵在床边,除了声音嘶哑了些,但是人还是完好无缺。他是铜皮铁骨,我曾经以为我也是。
我轻轻格开他手里的碗,看着他,“文博,我们分手罢。”
诚然这一趟,我哪里还有刺,我自己剥去了自己一层皮。创面太大,算是再也无法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