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北霜习惯性的恐惧,习惯性的梦魇,在这一刻全数苏醒,若问留给她的,全都是噩梦,那只粗糙的手掌,好象永远扣在她的心口上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
“放手,你放手!”
“不放!”
他看着她,抚摩的手温柔得如同一汪泉水,顺着她,宠着她,爱着她。
“听话,你能忘记的,你能!”他贴她耳语,无法与人分享的怜惜,只想一人独占。炙热的手掌,逐渐平复着她的心跳,湿润的吻,带着极度的压抑,缠上她的唇。
他们都是寂寞的人,他们出生的时候,都与星星一起陨落,于是,在人世间万丈光华中,他们只看得见彼此……
尽管,只看得见彼此,也是一种寂寞!
烈日,烧空。火云,照地。
终于冲破兆淮围困的格心薇根本没有心思去处理及汗,她站在城头上,看着远方的天地线良久,忽然发出一声撕裂娇喉的呐喊。
那声喊,肝肠寸断,那是一声挽留灵魂的呼喊,那也是一声什么也留不住徒劳的呼喊。她穿着纯白的衣袍,沧桑的褪变,洗不去她绝世容颜不变的执着,而她一生的痴迷,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寂静。
“陛下!”站在一边良久的女官慢步上前,“云沛发来了结盟书!请陛下定度!”
格心薇没有回头,只是手一挥,“不用说了,汾天支持云沛。”
女官点点头,又道,“可是,陛下,汾天内政不安,贸然参战恐怕不妥!”
格心薇一哼,“只是做做样子,帮着呼喝呼喝,谁说要真的派兵了?”
女官闻言,恍然大悟,赶紧回道,“属下明白了!”说完,又想到什么,补上一句,“陛下多保重身体,陛下该明白,情感或许终会消逝,但生命,却可以延续!”
格心薇闻言眼神一动,一只手抚上下腹,若问遗弃的,连她一起遗弃的宝贝,若问,你不在了,是否代表这孩子命中注定要降生在这世上,你不在了,他便不会是你的耻辱也不会是你的敌人了,他是另一个你!
想着,她一笑,透着些淡淡的母性的祥和,深深看了一眼夕阳霞光,便拉起披在身上的裘衣,淡道,“走吧!”说着,几个人鱼贯离开了城头。
那城头,经风一吹,更加凉寂,灰黄的土墙,吸附着晕红的光影,一深一浅,一高一低,好象正回忆着多少个曾站在那处欲揽天下的人,回忆着站在最高处,不胜寒淡的愁绪。
……
若问,虽然你是一场灾难,天不纳,地不容。
可是,可是……
黄泉路上你若回头,
是否明了,世上总有个人,献给你的,是她一世的灵魂!
尖都。
那战倚靠在床上,看着窗外明月,夜了,月了,累了。
他苦苦一笑,凉光照面,眼神竟是一瞬的淡泊,从怀里掏出一只玉萧,就着月光,他以手指反复摩挲着,似有所思。
“神鬼是何人,且问宝殿侯将行!谁人无三跪,便是谁人为!”
还记得那日萨满在大殿上唱傻了一殿文臣武将的劫歌,那一日,笑的人,都不笑了,没有人敢抬头挺胸,除了她。
那战靠在床上,持起玉箫贴唇吹奏起来,其实他也是娴熟于筒笛萧埙的人,但自从听过她的曲子,他就再也没有碰过箫了。现在,多少个夜晚,嫦娥山上怀月阁中,再也没有那一抹淡如春风的身影,他真想知道,如果他展王是这世上索命的神鬼,那她的靖天王又是谁?她还会不会,以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明日,云沛将最后一次对天都宣战,尖都与雪原平行线上的相遇。但无论如何,他都知道,天都不会轻败,即使冲不破云沛的边关防线,几十万大军的驻守,也足以拉下数十年的硝烟,那样,云沛不如前,天都不如前,一切都不如前了……
这不是他所期待看到的结局,战争从来养育不了天下生灵,战争养育的,从来只是位高权重的贵人,然而,贵人,又怎成得了天下?生来就是凤凰的命,所以,他常思索着,哪一条路,可以得走通!哪一个天下,可以唱不响劫难的歌……
神鬼呵,我问,你何笑?
翌日,皇北霜一觉醒来,却没见着擎云的身影。心不禁一冷,合着被子坐了起来,环望着这个简单庄严的营帐。
就在她怔然间,忽然一缕阳光射入,眼一眯,看不清进来的人。
“娜袖你醒了!”兴奋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帐帘再度合上,她才看清,进来的是夜佩。夜佩端着水盆快步走了过去,眼泪落不停。
“擎爷接您回来的时候,咱们都快高兴死了。一个晚上没睡,全都在帐外侯着!”说着,她放下水盆,为她挽起零落的青丝,“奴婢为您收拾一下,好让廉幻他们进来见您!”
皇北霜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让夜佩为她梳洗,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夜佩,我是不是变老了!”
夜佩一愣,“怎么会!您永远都是最美丽的!”
皇北霜摇摇头,“傻丫头,我不是在说皮相,我是说心啊,为何看到了阳光,看到了你,看到了自己,却还是淡如水渊的沉静。我是否失去了什么?”
夜佩愣了塄,才回道,“娜袖什么也没有失去,千万不要想得太多!”
没一会儿,为她梳好头,穿上淡绿的外衣,夜佩看着她,心里一酸,娜袖真的变了,变得冷淡了,从前的她,眼神总是坚定的,而现在的她,眼神却是清冷的,再没有丝毫如虹如梦的光彩,她更加艳丽了,却也更加遥远。
皇北霜微侧头看着夜佩,轻轻伸出一手撷下她眼角边的泪水,淡道,“别担心,我还是我,叫他们都进来吧!”
夜佩点点头,转身到门帘边对着外面招了招手,另十二人立即冲了进来。
“娜袖!”忘了跪,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他们呆呆地看着她。
“坐吧!你们同我之亲,早如兄弟姊妹!”
十三人坐下。
“是擎云救了你们?”皇北霜问。
“是!”十三人点点头。
皇北霜一笑,“没事就好!”
十三人看着她,廉幻道,“娜袖现在有何打算?”
皇北霜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润泽了干燥的唇,才问道,“天都和云沛现在是什么状况?”
廉幻赶紧回道,“论阵前形势,天都还是势如破虹,可是现在汾天声援云沛,南方的难民也开始支持云沛,恐怕这仗不是一年两年打得完!此外,天都的小同王,虽然没有兵力,但是据说封关了,时间一长,影响应该不小!”
闻言,皇北霜神色暗了暗,才道,“陛下,宣战了吗?”
廉幻一呆,“哪……哪个陛下?”
皇北霜不由一笑,“展王!”
廉幻摇摇头,“只闻兵鼓战锣响,却还未正式宣战,两军对峙已经不少时日,却一直是胶着状态。”
皇北霜点头道,“是他的作风!”
夜佩三婢对看一眼,问道,“娜袖的意思是?”
皇北霜道,“陛下是个容天下不容自己的人,他本就不愿意打仗,一直都不愿意,布了这么多局,最后恐怕也只是逼擎云和谈。”
十三人沉默下来,再没说什么。
他们为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过七千人左右的厄娜泣族,而如今,无论是哪边获胜,他们的现状已都是不会改变。所以,面对战争,他们总有些局外人的冷淡。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世人多薄情,当一次伤害落不到自己的头上,人们便感觉不到疼痛,至多,只是对那被伤害的人,慰以深深的同情罢了。
正在十三人兀自沉默,闻茶香一度失神的时候,擎云大步跨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碟文书,身后跟着几个将军以及淼景。他径直走到皇北霜旁边坐下,一脸阴肃。
“陛下!”廉幻十三人赶紧跪迎。
“起来吧!”擎云点点头,将文书丢在了桌子上,便不再做声。
皇北霜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辽震机华,两个大将军都不在战场上,那这文书想来也不用看了。她扭过头,“休战协议?”
擎云唇一抿,没支吾,旁边的淼景倒是猛点头。
“果然……,那你答应吗?”她问。
擎云眼瞥了一下桌上那碟文书,才道,“哪有那么容易!”
“你不答应?”她又问。
擎云没回。
皇北霜往他身边靠上一些,询道,“他许了什么条件?”
这时淼景赶紧回道,“回娘娘的话,那战承诺无偿停战,互不相欠,对于我军南伐以来占领各小国及鹄劾所得到的物资永不追究!”
皇北霜点点头,“协议的结果是?”
淼景答道,“疆土不变,恢复鹄劾王室,五十年绝不再战!”
皇北霜笑道,“鹄劾已是中空国,不要也罢,以现在的状况,这条件很合理!”
擎云扭过头,微有怒气地说道,“五十年!真是笑话!”
皇北霜看着他,才道,“天都的小同王是你的亲弟弟,现在受赵瑞摆布,就算是不是自己的意志,也已经与你为敌,无论你输赢,都将回到天都,到那时,叛党全要斩首以正皇室,他才十六岁,你下得了这手吗?”
擎云眼一冷,烦躁地一掌落在桌子上,“你们都出去!”
廉幻十三人及淼景几人赶紧鱼窜而出,没有丝毫逗留和回眸。
靖天王已经不是孤单一人了,即使心有烦乱也有人相伴,而她也一样。
直到只剩下他们两人,擎云才叹了口气,“岭儿向来与世无争,他与我更是一母所出,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成了赵瑞摆布的棋子!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皇北霜知他现在是多么懊恼,一手贴上他纠结的眉宇,淡道“你迟迟不肯派兵回国,正是为此吗!平乱本是小事一件,可是亲兄弟在赵瑞手上,那两人要死就得一起死了!”
擎云抓下她的手,一拽,她坐上他的腿,他靠上她的胸口。
“告诉我,你的想法?”他问。
皇北霜沉默了一会,回道,“你爱我吗?”
“很爱!”
皇北霜笑了笑,“你是否想答应那战的休战协议?”
擎云冷了一会,才道,“是的!”
“那么,就答应吧!天都国王胞弟和云沛关影王后,以人质的身份交换,你把擎岭送到那战身边去!这样,他可以保住性命,也不会再受权臣左右。”她看着他说道,“而我……”
“而你,留在我身边!”擎云没等她说完,便接了下去,“听起来不错,等战争平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