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留在我身边!”擎云没等她说完,便接了下去,“听起来不错,等战争平息了,我也可以以金银赎回岭儿,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娶你为妻!”说着,他一手点上她的唇,“我听出来了,霜,你不想做我的王后!”
皇北霜的唇上是他温热的手指,她往后微移了一下,才道,“擎云,我累了,天下都是你们的,我又算什么,名份算什么?那是对爱情的亵渎,王后是什么,无论我如何渴望单纯的思念,都无法真的做到,在那战身边做不到,在你身边也一样!因为你是国王,所以我不要做你的妻,只要没有这个名,我就自由了,自由地爱你,自由地跟着你,为你看尽天下风雨,只以一双清净的眼睛,我不在你满朝的跪拜中,也不在你王后的寝宫中,但我在你身边,再不是任何人手中的棋!”
擎云听完她的话,两手一收,紧紧扣她在怀。“嫁给我!我发誓永远爱你!”
她一怔,一双眼顿时朦胧,“我知道,我知道,擎云,可是,你懂的,不是吗!嫁与不嫁,早已无关爱与不爱了,嫁你,是爱你,只是爱得累,不嫁,我又怎会不爱你,但我不会那么累!世上多少劳燕分飞,世上多少结发成灰?名份是管不住心的,我又何必为它所累?你懂的,不是吗?擎云!”
擎云看她良久,似有话又无法说出,唯有以吻封缄。
他的手,久久不知搁在何处,他的手,犹豫着,害怕对她的满足亦同是对她的失去。
“对我许下诺言吧,你永远不会离开!”
他说。
“我许诺,永不离开。”
她说。
擎云一封非正式的回信到了那战手中,那战舒了口气,尽管没有立刻撤下前线的军队,但多少脱去了些许连日对战以来的戾气,当烈日西沉,他同巫季海一行,一道铁骑去了汾天。
接待他们的,是汾天的女王格心薇。
“十分欢迎展王!”格心薇对他恭身行礼。
巫季海站在那战身后,几乎呆住,除了那双湛蓝的眼眸,她竟是那么像王后娘娘。可想而知道若问究竟曾执着到怎样的地步。
那战坐到大殿正席上,看着格心薇笑道,“早闻女王陛下有喜,没有急时前来道贺,实在失礼!”
格心薇淡淡一笑,“陛下严重了,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那战环视了一下大殿,才道,“一来是祝贺女王陛下后继有人,二来……”说到这他顿了顿,“敢问女王陛下是否已为若问修立陵寝?”
格心薇闻言,不禁神情暗淡下去,“立不了,世人不能接受!如今,只为他立下了无碑冢!”
“哦!”那战点点头,“今日我来,只有一件事情相商,如果女王愿意首肯,我想将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格心薇看着他,以眼神询问。
那战一笑,说道,“我想支持女王陛下复辟麻随!汾天,就当随他而来,亦随之而去的一场噩梦吧!不知您意下如何?”
格心薇闻言一阵大笑,许久才停下,“陛下,原谅我的失礼,我很明白,世人都不愿意承认他曾经存在,如今,更希望能够抹杀他的存在,他终究是一道那样深的伤痕!”
那战见她微有失态,却毫不忌讳这话题的本质,倒是对她有了几分欣赏,点了点头,他道,“既然陛下都明白,是否愿意表个态呢?”
格心薇收住笑,冷道,“当然可以,能够得到云沛的支持,毕竟是我麻随王室的荣幸。复辟之日,定将与贵国永修盟好!”
那战闻言十分满意,举起手边酒杯,对她一敬。
公元三百三十一年,夏至。
建国不足一年的汾天从历史上剔除,传统麻随贵族复辟格氏王朝。至尊者为九公主格心薇,单身女王,身怀有孕。其子父谁,无人敢提,说事人只道是天降种,地送子,久而久之,在那一段麻随历史上,终是成为一个众所周知却无人道出的秘密!
漠沙飞,这已是不知第几次,擎云与那战如顶天脊梁的相对,他总是黑衣,一派公子的淡雅,他总是红装,一身王公的深沉。他们的棋,输赢从未改变,他们的权,却偏爱鲜艳的一边。而鲜艳的一边,总是离自己的幸福,有着如同鸿沟的一步之遥。
擎云坐在桌边,看着那战,两人手边已经摆好交换过的协议,盖下章,签下字,嬴的人没有嬴,输的人也没有输,尽管人生是不会和局的,但总会有个结果。好象现在,他们要认可这个结果,需要花上一眼相看的时间。
那战终于低下头,再次看着协议上,最为显眼的一排字:
“作为交换人质,关影王后皇北霜,必须定居天都,否则一切免谈!”
这是擎云开出的条件中,最基本的一条,那战看着这一条协定,笑了笑。
擎云将天都叛变的丞相赵瑞收押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以人质交换,把他的弟弟擎岭送到了那战的帐下。而那战的王后,将在他签下协议后,彻底断绝了与他的关系,五十年的和平,五十年不会相见的和平,只待他的印章盖下。
那一片解马树,再花开多少,都将落尽。
那战想了一下,拿出印章,狠狠盖下,然后看着擎云道,“让她的族人为她送行吧!”
擎云一笑,抽起协议,也盖下了印章,回道,“不必了,她的族人除了送行,也不曾给过她什么!”
那战眼睑一垂,淡道,“我还是她的丈夫,难道也不该送送她?”
擎云闻言嗖然一冷,“此名已弃!她没有丈夫!”
那战看着他,点点头,顿了一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擎云一愣,半天没有会过来,直到淼景在一边推他,他才是站了起来,伸手与之相握。
两人的手紧紧握住对方好一会儿,终于松开。
然后,鼓声响了,漫天地响。
一个士兵冲到两军中间,丢下手中的剑,激动地大喊起来,“休战了,休战了——!”
反复对天的欢呼拉起了他高昂的情绪,两边的士兵闻言,先是呆呆静默了好一段时间,然后,一片如海一样的吼叫,穿过了云霄,浩瀚的呐喊中,擎云和那战各自离开。
他们不是神鬼!就算曾经是……,那也已经是曾经了。
他们生活着,不满足的,已经满足了。
或许生命的意义从来就不在于最后的得失,而是一段内心的起伏,而是一场灵魂的相遇。他们背对背的离开,直到三军纠缠如一锅的开水,他们才笑了,没有回头,只是策马而去。各自的选择,常赖一瞬的承诺。
承诺了,于是遵守了,遵守了,于是足够了。
……
没有了皇北霜的广寒宫,只有一片寂寞的解马树,每逢花开时时节,都有一位妃子伫立其中,那就是真渠幼佳。
然而,不到两年,幼佳却抑郁离世,留下一子那仲,列王位第三继承人,她陪伴展王以来,把持三宫,从无纰漏,对国王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一心一意的爱戴终令她光芒万丈,于是朝臣商议再三,决定将其葬于展王陵边的关后陵,那本是为关影王后修建,一直闲置,如今,葬进了另一位绝色红颜。
只是,绝色的红颜依又如何!她是他的爱,但不是他的最爱,她是他的女人,却到死才顶替了别人成为他的妻子;绝色的红颜又如何!为他在解马树下花开如雪中守侯,却常只是自问能否永不介怀,这一段存在却有飘渺的情思如何能够散得开!
总想问,你是否爱过?
如果爱过,那么她是谁?
如果没有,那么你是谁?
而这些问题,都随一掊净土回荡在这孤寂的灵冢!
幸福的,是谁?
夜临,梦清清,眼冰冰……
倚斜影,笑!
醉丁零,唇凄凄。
酒中现苍穹,雨蒙蒙……
美人!浅月!
私语稀稀……
谁临幸!
夏盛炙,又是和亲时节。
天都冰刺宫历经如前朝旧事一辄不变的动荡后,再次伪于平和。朝堂上,独坐听政的北靖天王,淡笑着,算尽人心真假的眼神,转眼间闪过。
他是天都历史上,亲政年龄最小,但是时间相对较长的一位国王,至今十一年,越见强大,五十年停战协议的签定,意味着他再也不会把眼光放在侵略和扩张上,换言之,他开始以治心,取代治疆,以治人,取代治兵!
他依旧保有着天都强大的军事实力,去年大战,洗劫鹄劾等国带来的资源输入,令天都受益不少,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有人想兴风作浪,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每日的议程上,大臣们总在最后一刻提出同样的问题,那就是靖天王何时立后,时至今日,依旧还无妻无子的他,最需要的,是一位真正的继承人,以予稳定民心。
却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深沉地一笑,眼神好象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这日,下朝后,擎云穿过了冰刺宫漫长的走道,一直走到后山,看到山边一片新种的解马树下,那个素衣恬静的女人,对他轻轻招手。
他象回到了家一样,飞快地跑了过去。
皇北霜瞧他头上还沾着树叶,知晓定是急着来看她,都不曾留意缤纷落下的树叶。淡淡一笑,为他拭去,才道,“又是和亲时节,你为何不接受各族各国和亲之好!”
擎云抓住她的手微怒道,“难道你希望我接受!”
皇北霜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毕竟是国王,她自己不愿意做王后,难道也得让他一辈子当一个没有王后的国王?
擎云望了望她身后刚见发芽的解马树,拍了拍她的脸,笑道,“不要胡思乱想,皇北霜,你已囚在我心中,世间再无女人,能够关在这里。”
皇北霜笑了起来,牵着他的手,细数着他掌心上交错的命运线,线线与她相连。
擎云总是给她她想要的生活,他知她要得不多,无非一份淡泊和平,当他做到了,她也愿意为他付出更多。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尽量地在一起,她听他在政治上的攻防策略,为他提出忠恳的意见;他听她吹奏比月的幽曲,为她画下如月的柳眉。
他们自由地相爱,尽管爱本是一种不自由,
他们尽情地相守,尽管相守终会走到尽头。
然而何妨,一生何妨!
心口里的人,是囚,是爱,是真!
普天之下,谁与吾亲,只此一囚,无再多情!
虽然不是他的妻,却为他生儿育女,虽然不是他的妻,却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