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令荀彧,居中持重,举贤任能,朕加封为万岁亭侯,食邑千户。”刘协乐意做这个人情。
荀彧只得叩首谢恩。曹操领了冀州牧,意味着他不会再留在许都了,汉室江山就只剩下个空架子,难怪他说不会让我左右为难,想来他是早有要离开这的打算了。
他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事事与自己商议的人了,他开始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野心。荀彧有种被愚弄的感觉,脸上没有丝毫封赏后的喜悦,更多的是对曹操的敬畏。
果然,乱世之奸雄,我与他相比,确实稚嫩太多。荀彧感慨道,这辈子我能算得出别人的命运,却独独算不出自己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别终年
竹林的颜色是浓重的墨绿,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来。偶尔有凉凉的夜风吹来,竹林便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在给喝酒的人伴奏。
“文若,这酒你还是别喝了。”荀攸摁住了荀彧将要举起的酒樽,“别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你这样喝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
“军师,让他喝吧,起码心里好受些。”郭嘉一反常态,不再阻挠。
“奉孝说得对。公达,你们就要离开这里去冀州了,以后我们再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趁着今夜良宵,我们不醉不归。”荀彧双眼迷离,朦胧的月光洒在他瘦削的脸上显得越发凄清。
“四哥,曹公那么依赖你,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反正这尚书令做与不做,都是曹公一句话的事。”郭嘉兀自喝了一杯。
荀攸可不敢开口说这句,对于这个小叔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十多年前,荀彧一心想着匡扶汉室,救国救民,如今好不容易迎奉天子,一切走向正轨,他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不,不去了。”荀彧嘴角微微翘起,想笑却笑不出来。
“四哥,你放心,有我和军师在,环夫人和仓舒都会安好的。”郭嘉以为荀彧是为此难过,便好意劝道。
荀彧倏然一愣,原来与她也要分别了。不知是不是酒气醺迷了眼睛,他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哎,整个事情联系起来,我觉得曹公是不是察觉出你与环夫人以前的关系。上次在军营里,他似乎有意试探过我。”郭嘉又闷了一口酒,起身在院子里悠闲地走着:“莫非曹公是嫉妒你们,怕你们旧情复燃,所以非要打赢这一仗,这样就可以避开你和陛下。四哥,环夫人有没有给过你一些暗示,比如说断绝来往什么的。”
荀彧眉头一皱,开始仔细地在脑海里搜刮起来,“奉孝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回事。几年前仓舒生病,我想着帮忙照顾,她居然回绝,让我不要管别人家的琐事。”
“啧啧,夫人真是良苦用心啊,她怕曹公一时冲动对你不利,所以故意对你冷淡,实际是想保护你。”郭嘉拍下了荀彧的肩膀,调侃道。
当初荀彧确实有些不自在,可是现在就算明白她一番苦心,却已经晚了。这样的夜晚,环儿想必很忙碌吧,你对这里还有一丝眷恋吗?
不知为何,玉兰盒内的沉香比往日更浓郁了些。夕环忐忑不安地走到它的跟前,它被搁置在陶瓷花瓶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平时没有人会察觉,就连她本人都快要忘掉了。多年没有触碰,盒子上面已经沾满了灰尘,她拿起手帕轻轻地擦拭干净,细腻温柔,仿佛已经不是一个盒子,更像是多年未见的故友。
当初制香时的心情早已忘记,只是记得自己曾经欠荀彧一个承诺。
她在反复思考要不要打开,其实也没什么,香上的字是她亲手刻上的“幽幽芳香,以慰君子”。算了,还是不看了,也不会再带走了。
刚要放回去,心中又泛起一丝不舍。禁香令一下,以后自己和香,还有那个人都要告别了。让我再看一眼吧,最后一眼。
夕环心情复杂,一丝悸动,一丝苦涩。揭开盖子之后,香的个数是明显少掉的,看来令君有用过,也不枉费自己的一番苦心。很快,盒子底下的一张碧色花笺映入夕环的眼里。碧色,令君最爱的颜色,是生机,是希望。许是被香薰了很久,夕环取出花笺时,都能闻到纸上的淡淡清香。
她有些始料未及,当初她并未放入花笺,便带着探究的心情去打开它。上面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秀气中不乏刚毅,的确是令君的字迹。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曾试着去模仿他的笔迹,可是只得了六七分相似。不知怎么,这一刻,她难过得想要落泪。泪滴悄无声息地洒在花笺上,留下浅浅的泪痕,也晕模糊了荀彧的字。
不知何时,曹操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后,这一幕,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以往在外征战,经常与荀彧书信交流,所以花笺上的字迹,他也是认得出的。
曹操随即离开,累,太累。
城门口来送行的人很多,尤其是一些幸进之徒,都赶着来拍曹操的马屁。人群中,夕环一眼瞥见了夕珏,只见她身侧站着长子荀恽、次子荀俣还有幼子荀诜,却唯独少了令君。
文若,你是在恨我吗?连浮生的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到。夕环努力地仰起脸,试图让眼泪流回到眼里去,随后微微笑着迎上了夕珏的目光。
“出发。”各路人马准备就绪,曹操便下了命令。夕环只好抱着曹冲,爬上了马车。
荀彧昨晚喝得有些多,早上不觉起晚了,他很快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急匆匆地穿上衣服。门前不知是谁好心停了一匹马,荀彧不假思索地就骑了上去,直奔城门。
荀彧赶到那的时候,行走的队伍只剩下了一个点,不,是句号。过来相送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开,荀彧有些失落。他多想丧失理智地赶上队伍,轻轻地叫着她,和她温柔地道别,然后永世不见。但是也只是想想,以曹操多疑善妒的性格,怕是环儿以后在邺城不好过,最终他还是作罢了。
袁绍生前极重享受,所以他的府邸自然是富丽堂皇。夜晚的风吹着有些凉,曹操在这里到处乱逛着,以熟悉新的环境。庭院里种满了各式奇花异草,大都他竟不认识。只有花架下的那株蔷薇,白里泛着淡淡的黄,是荼蘼,他认得的。
“荼蘼花是我的花期。”那个娇俏女子对自己嫣然一笑,便注定了自己一生在劫难逃。
他有些不自在,为那句死生契阔,为她的眼泪。笃笃的木鱼声隐隐传来,好像有人在低声哭泣,曹操不禁觉得诧异。听说袁夫人信佛,所以家里设有佛堂,可是袁氏家眷早已经另迁别处,那会是谁呢。
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他才不再惊讶,原来是玉柔。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便停止了敲击木鱼,玉柔缓缓回过头来,凄婉一笑。
“柔儿,你在这里做什么?”曹操见她两鬓微白,眼角也有细细的皱纹,心思不禁柔软起来。
“我在给父亲和你祈福。”玉柔恭敬地答道。
“柔儿,上次见你时,还是青春活力,想不到现在你也老了。”曹操感慨道。
“七个年头了。孟德,你都过了天命之年,我怎能不老呢。”玉柔平静地和他交流着,“这几年,馨香软玉在怀,日子过得不错吧。”
曹操沉默了,不再接她的话。
玉柔怕他对自己还有芥蒂,不敢再乱说,正转身准备离开佛堂,不料曹操却开了口:“柔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
玉柔有些疑惑,不知这问题从何而来,想了想便说道:“感情淡的话,很快就可以忘掉,若是情意深重,可能会久些,甚至终生难忘。”
终生难忘,曹操一笑置之:“你觉得令君是不是很讨女人喜欢?”
“啊?”这个问题,更加难以琢磨了,玉柔浅浅一笑:“令君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才华满腹,更难得的是为人正直,堪称君子典范。不过,令君他再好,在我眼里,都不及你。”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沧海
玉柔适时的表达出自己的感情,曹操还是很受用。玉柔心思聪明,很快地便想到曹操为什么会这么问了,那年她写家书,随口提了句令君,造成了多大的祸事。
“莫非环妹妹以前跟过令君?”玉柔试探性地开了口。
曹操没有吱声,不知是不是夜色转深,他的脸比先前更暗了些。
玉柔感觉时机已到,似是无意地说了句:“难怪令君夫人对环妹妹会有那么大的敌意。”
“此话怎讲。”曹操被她勾起了兴趣。
“不错,我是从莲心那问了关于环妹妹月信的事,猜想她可能怀有身孕,心里确实不大舒服。正待我心思恍惚,恰巧碰上了来府里接长倩的荀夫人,她似乎听到我与莲心的讲话,便说有一味牛漆可以赠给我。府里的用药,华先生都是记录在案的,因为牛漆出自外人手中,所以你自然是查不出的。”
“那纵火呢?”
“孟德仔细想想便知,是子文,子建还有长倩啊。其实小孩子确实无辜,不过是故意叫了些人,搅乱局面,好让环妹妹受伤流产。”
“当日问你,你怎么不实话实说。”曹操带着几分埋怨。
“令君贤明在外,又是你依靠的左膀右臂,怎能给他抹黑。至于荀夫人,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是帮了我,我不能狼心狗肺供她出来,何况我也有错,索性一人扛起来。”
“柔儿,你为我考虑了这么多,我还那样对你,真是惭愧。”曹操语气柔和了不少。
“如果当初你不怀疑到我身上,我也不会说出来的,到底是被嫉妒蒙上了双眼,毁了自己。”玉柔喟然长叹,随即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憋在了心里许久。”
“孟德还记得环妹妹手上以前带过的珊瑚珠串吗?”
曹操点点头,血色的手串,与环儿白皙的手腕缠绕,光彩夺目。
“她曾经求我帮她,说不想与你有瓜葛,于是我赠给了她这个手串,一个含有麝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