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
待太监走后,夕环不禁与荀彧面面相觑:“本来你已经是一介布衣,怎么陛下忽然想起来封了你官职,现在更让你去劳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陛下大概不让我清闲吧,环儿,我得收拾东西赶去劳军了。”荀彧起身就进了房间。
“文若,我好怕,你去劳军,岂不是要看到曹操?万一曹丕说了什么话,我怕他对你不利。”夕环拽住他的衣袖,担心道。
“环儿,你是太在意我,所以总是很紧张。放心,我觉得是陛下想笼络人心,所以才特意让我去前线劳军。这次我是替陛下前去,皇命在身,曹操他们不敢拿我怎样。”荀彧安慰着她。
“陛下总是这样,他就不能让别人去吗?偏偏那么依赖你,又让我独守空房。”夕环不满地嘟囔着。
“既然是陛下差遣,做臣子的岂能有怨言啊。我保证犒劳完将士们,就赶紧回来陪你,好不好?”荀彧忍不住抱紧了她。
“文若,现在天气转冷,你要多带点衣服。还有,如果腿再疼的话,就休息着,不要去军营里到处走。最后一点,你不要和曹操多说话,你劳完军就赶紧回来。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踏实,才会心安。”夕环说着说着,眼泪不禁就流了出来。
“环儿,我也舍不得你。你在家好好陪着粲儿,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教他读书写字。”荀彧轻吻着她的泪水,夕环却哭得更凶。
荀彧带着陛下赐给将士们的美酒佳肴,便让人赶着马车从许都往南方出发了。夕环一直站在城门口目送荀彧离开,直到天色渐晚,什么都看不到了才回到家中。
曹操的大军驻扎在寿春,荀彧到那时,恰逢寿春初雪,他身体不适,很快便染上了风寒。曹操知道荀彧生病后,对他并不关心,反而擅自将陛下赐的美酒佳肴以自己的名义犒劳了随军的将士。荀彧听闻之后,更加气他目无尊上,病竟然不知不觉重了许多。
因为严冬,荀彧多年的腿疾又犯了,更糟糕的是南方的湿气比北方更甚,所以他只能缠绵病榻,哪里都不能去。曹操见荀彧久病不愈,便先率领大军去攻打孙权,只留了个小厮在这里照顾荀彧。
曹操的所作所为,让荀彧伤透了心,以前自己生病,曹操总是嘘寒问暖,今日他竟将自己如敝履一般丢弃。荀彧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里,那个小厮每天会在窗户口放些食物,荀彧只好撑着从床上下来拿食物,他暗想着这一切定是曹操有意作践自己。漫长的冬天才刚刚开始,没有环儿的体贴照顾,让他一个病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简直是生不如死。
荀彧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他脸上的胡须僵硬、凌乱,完全看不出一丝美男子的样子。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屈辱过,过往的风光画面,挨个在他眼前闪过。他很少自己流泪,只有看到夕环难过的时候,才会跟着她落泪。可是,今天这个大汉的股肱之臣,在异地他乡,竟忍不住流下眼泪。
但是,他不能消沉,他知道许都城里有人在为他担心。那里有他最爱的女人,还有他的骨血,那可是他一生的牵挂。想到这里,荀彧登时鼓起了求生的意志,他看着窗台上好像有一个盒子,便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步步走到它的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未能其志
荀彧靠在墙上,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那个盒子,他以为里面会是什么东西,不曾想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盒子。荀彧随手便将盒子扔在地上,很快他就意识到曹操以空盒子赠给自己,是说自己于他再没有利用价值。
窗台的那一角,好像有个小瓶子,想来那便是□□了。真要谢谢曹操啊,他对自己考虑周全,连怎么死都想好了。
“我荀彧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陛下,臣愧对陛下厚恩,臣一心想着匡扶汉室,想不到臣竟是成为亲手葬送大汉王朝的人。我空有王佐之名,最后竟不知所佐的王到底是谁!”
荀彧费力地旋开瓶盖,依稀能够看到里面红色粘稠的液体。他想着与其在这里被病魔折磨死,还不如来个痛快。
“不要,文若不要。”耳边居然回想着夕环的声音。
“环儿,我们夫妻一场,奈何情深缘浅。下辈子,我再加倍补偿你。”荀彧含着泪喝了下去。
窗外的雪花越飘越大,很快就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尺,看来今天的阳光是不会出来了。
夕环忽然觉得心慌不已,按说荀彧替陛下劳军,来回左不过半月,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他的身子不好,况且军队向来条件艰苦,千万别发生什么意外啊。
她去书房点起了一枝香烧了起来,或许借着这种香气,她便能减少些心里的不安。连日来昼夜忧思,她几乎从未睡好,很快她就在清新淡雅的荀令香中安然入梦。恍恍惚惚中,荀彧一袭白色布袍,翩然出现在夕环眼前,他来跟自己道别,他说自己太懒了,以后教粲儿读书写字的事怕是完成不了了。
夕环想说,文若,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要你做。
荀彧只微微笑着,转身就不见了。夕环伸手去抓他,不料碰到了薰着的香,微弱的小火心,着实将她烫醒。后来,外面忽然狂风不止,将博山炉内的香火一下子就吹灭了。那一缕香烟,也渐渐随风远逝。
不久,许都城里挂满了白旗,可是在这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它们根本就不惹人注意。直到那日,门口隐约传来众人哭泣的声音,夕环才忽然明白了什么。棺材落地的声音,特别地响,几乎让她崩溃。
她看着老泪纵横的曹操,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是不是你害死了文若?他于你有功,你为何这般对他?”
曹操哭得更厉害了,他早就知道冲儿一死,她与自己恩断义绝,如今荀彧一死,更将自己视若仇雠。
“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你眼里早就容不下他,他如今死了,岂不是随了你的意?他已经辞官,无论你做什么,文若都不会指责你,你为何还要对他起杀念?”夕环随手拿起长倩的剑,就刺向曹操。
边上的随从,立刻护住曹操:“保护丞相。”
“放开,让她刺。刺完,我让她抱憾终身。”曹操想到自己珍爱一生的女人,最后对自己拔剑相向,不禁心如死灰。
夕环的剑,毫不留情,直勾勾地刺向他的喉咙。曹操伸手抵住剑刃,掌上殷红的血顿时顺着剑锋滴在了地上:“我之所以杀他,不是因为他反对我称王,而是因为他私自将你藏匿。我早就说过,可以放你走,唯独你不能和他在一起,偏偏你就是不听。”
“既然是我惹怒了你,你何不杀了我,杀文若做什么?他并没有藏匿我,而是我铁了心要跟他。”夕环暗暗用力,剑离曹操的喉咙又近了一些。
“快放开我父亲,不然我让荀粲陪令君同去。”曹丕要挟道。
“娘,就是这个坏人,他又开始欺负粲儿了。”荀粲说着就哭了起来。
“曹丕,你敢伤了粲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母子。粲儿别怕,我们到黄泉一起找你爹。”
“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书令君荀卿,劳苦功高,鞠躬尽瘁。朕尝感荀卿之德,数与后语,荀君之正,数百年来,一人而已。朕闻卿之弃世,夙夜难寐,如断手足,几不欲生。今追封荀君为太尉,谥号曰敬,举国同哀。”
“夫人,陛下希望夫人节哀顺变,接旨吧。”
夕环迟迟不肯接旨,这些死后哀荣,她不需要,她只要文若回来。
“夫人,令君已死,你还是接受现实吧。”太监不等夕环接旨,直接将圣旨放在荀彧的棺材上。
“剑呢,我的剑被谁拿走了?”她发疯一般地吼着。夕环回头恰好看到荀彧的棺材,她一路跪着来到荀彧身前,这会才哭了出来:“文若,他们都欺负我,你快点出来保护我啊。你怎么那么懒,里面有什么好躺的呢。”
“娘,你让爹安息吧,你这样爹走得不安心啊。”荀恽哭着劝道。
眼泪渐渐就哭干了,夕环只觉得眼睛涩涩的,却流不出一滴。荀彧的五个儿子挨个跪在灵前,纷纷痛哭流涕,夕环忽然想起了令君生前最爱薰香,这个雅致的男人去了那一世,可不能变得邋遢。她将自己所制的香全都扔入火盆里,一时之间,香气四溢,足足月余才散去。不少坊间流言,说荀令君死不瞑目,才会久久流连人世。
夕环将荀彧迁葬于颍川八龙冢,可叹她生为荀家儿媳,以前竟从未踏足这里,她拿起扫帚开始扫墓,低声呢喃道:“公爹,六叔,文若来陪你们了。”
她再也没有回许都,没有回冀州,只留在颍川看守荀彧的墓。夕环每天和荀彧说说话,帮他添上一枝香,感觉就跟他还在身边一样。
“夫人,这是怀梦草,小人听闻武帝思念死去的李夫人,却时常梦不到她,后来便将这株草放在怀中,武帝果然遂愿。以前我们经常受令君照顾,这株草就送给夫人了。”夕环只凄婉一笑,她说,我时常见到令君,不需要这怀梦草了。
她回到草庐中,和衣躺在床上,隐约觉得有人推门而入。夕环看到了那个人,他穿着一身白袍,翩然出尘,正向自己慢慢走来。
“文若,你这次来,什么时候会走呢?”夕环微微笑着,却忍不住流了眼泪。
“环儿,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荀彧安静地坐在她床边,将她紧紧抱着。
夕环蓦然觉得荀彧的肩膀那么实在,不禁反复地揉捏起来。荀彧吃痛地笑着,夕环竟喜极而泣:“文若,你没死,是不是?”
荀彧努力地点了点头:“我没死,曹操终于放我回来了。”
“是吗?这是真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夕环兴奋地问着。
“我喝的那个并不是□□,曹操主要是想看看我死了之后,你会是什么反应。后来,曹操看你伤心过度,更是恨得要杀了他,所以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