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宗无所谓的点点头,反正从这双手,她想到了那个梅树精一样的男人。想起竹曾经找那人去纪伊殿送过信,就看了竹一眼,竹居然懂了她的意思,冲她点点头,是那人没错。吉宗虽然得到了答案,心里却忽然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什么时候,竹和她的默契这么好了。吉宗咧嘴勉强的笑了一下,就想越过竹,继续前行。滕波正在旁边,耐心的等候着,一副我懂得的神情,看得吉宗浑身不舒服。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翻脸不认人的。”竹伸手,拦住了吉宗,吉宗强忍住皱眉的冲动。他要演戏,自己也配合了,他还想怎么样?竹在背人的角度,冲她挑衅的挑挑眉毛,一副,怎么样,露怯了吧的神情。
吉宗轻叹一口气,一把扯住了竹的宽腰带,滕波下意识的抽了口气,好家伙,这位也够悍勇的。吉宗扯过呆愣的竹,替他整理了一下腰间别着的肋差。
“这样,更方便□□!”她拍了拍刀鞘,越过了竹。
竹的笑声,在她身后响起,响彻大殿。吉宗的脚步停都没停,滕波反而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半天,才惊觉吉宗已经走远,赶紧小步追了上去。边走边想,这,两个人要是感情太好,似乎对主子也不太有利吧?不过,这个顾虑转瞬即逝,竹君这个人,若是会动真心,早在大奥里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这不可能。
等滕波等一行人走远了,竹才止住了笑声,手扶在肋差上,一脸的阴沉。他大步离开,阿默赶紧跟上,招揽了新人,阿默是要跟在竹身边一段时间混个脸熟的。
“想问什么?”回了房间,竹把肋差卸下来,重重放在了刀架上。阿默一愣,心想,他是哪只眼睛看到自己有疑问的?这人快成精了,不过,吉宗那眼也让他发毛,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暗想,是不是该做点儿粗活?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看他的手,就认出了他,让他一直自诩的易容技术,黯然失色。不过,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手粗糙了,灵敏度也会下降,得不偿失。
“是您想说什么吧?”
竹没料到他竟如此大胆,反诘自己,轻轻笑了“你倒胆大,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有恃无恐是不是。”
“哪里,主子英明神武,都说高处不胜寒,偶人,您也要降低点儿高度和咱们拉近些距离,才不那么寂寞不是。”这么吹捧的话,一点儿磕巴不打就流畅的从阿默嘴里溜达了出来。
竹都气乐了,这人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狂妄“我看,我这名字没给你取好,应该叫阿花。”他都快口灿莲花了,这大奥,滕波拍马属第一,那肯定是眼前这位没想出头。
“谢主子赐名。”阿默逆来顺受道。
竹倒真是乐了“行了,逗你呢。”屋里闷热,他脱了羽织,阿默接过去,挂在了十字形的衣架上。枣红的羽织上,绣着暗红的祥云,挂在衣架上,和小屏风似的,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倒是真想请教主子,您是如何知道那位心情不好的。”阿默挂好衣服,也没走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的跪坐下来,替竹添了茶水,问道。
竹看了他一眼,拿过蓄满茶水的杯子,想了想,说“那人隐忍,好或不好,都不太显。可是,他心情好了,会传菊花酒、心情不好,会饮苦茶。”
阿默眼中,精光一现,要不说,竹在大奥都熬成精了,这种细微之事,即便近身服侍的人都不一定察觉。因为,位高者,为了不让别人揣测自己的喜好,做事情很隐忍,更不用说天英院这样谨慎的一位了。就是在这样的严防死守下,竹还是摸着了这人的脉门,不可谓不心细。
竹挥挥手,阿默轻轻退了出去。察言观色方面,他也不弱,对吉宗,竹怕是也有几分真心。至少,不像天英院以为的那样能摆弄两人。可是,阿默此人行事,从来不会把希望寄予在别人身上。他随手写了东西,揣在袖里,去了花园,找到放暗号的地方,塞了进去。
零落有人路过的花园,并没什么特别,有人走了,有人来了,不一会儿,字条就不见了。
而天英院处,正上演一出喜相逢。
“真是缘分,我只说第一次见纪伊殿,就觉得亲近,原来还有这样的后缘。”天英院又是惊讶又是感激的赞叹道。
“是啊,王子殿下,您的父亲大人多亏了这位援手才能逃过险境。要不是在您这里碰到了,属下真是一辈子也想不透,是哪位行了大善,还不留名。”天英院坐下,有个掌事打扮的人,激动的附和着。
看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吉宗忽然有些感谢竹把花钗调了位置,银色的流苏挡住了她的眼睛,也遮去了嗤笑的眼神。她自然记得那次从平安京出来,碰到的那行人,倒不是因为自己救了那人,而是因为诡异!清晨,她出城,居然碰到了进城的,从最近的驿站出发,都显得诡异。华服锦衣,却只有一架马车,就像等在那儿让她施以援手!吉宗可清楚的记得,他们坚信自己车上有医生!而那人,也是被她掐了仁中,生生疼得跳了起来。她和三郎佐的调侃,还历历在目呢。更甚至,因为此事,让阿圆在歌乐山暗暗查了一遍。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是啊,什么关系最可靠?有时候,不是利益,也不是别人帮助了你,而是,你曾经救助过的人。你救过此人,下意识的,你会觉得此人可信,比她救过你都可信。因为,你对她有份恩情。现在,这么大的一份人情,天英院送给了她。这是要把她紧紧拢住啊!要不是这行人露了太多破绽,眼前这人,当初那么高傲却下意识对她施了一礼,她说不定此刻对天英院也会多了几分亲近。至少,防备会放下,也会真心信他会扶持自己。
天英院此人,绝非善类。
“只是遇到了,就顺便帮了,没想到居然是大人的父亲,举手之劳,当不得大人一谢。”这份恩情,吉宗大方的认了,这种找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你啊,就是太谦虚了。”天英院以一种长辈的怜惜眼神,看着吉宗“多好的孩子,行了大善,连名字都没留下,让家里好找。你救了父亲,就是救了我,自此以后,咱们不分彼此。”
吉宗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种被蛇缠住的感觉。她还记得前世野外训练的时候,她的腿被蛇缠住了,蛇有没有毒先不说,那种冰凉滑溜的感觉,让人恶心极了。对天英院的缜密,她还是佩服的,可是,这种手段,太不把别人当回事儿了,这是要死死捏住啊!
一个感恩,一个领情,这次会面,倒是和乐融融。吉宗话本来就不多,天英院当她拘束,也没留她饭,就慎重的让人送走了,临走,还暗示滕波去找竹送送吉宗。吉宗红着脸谢过,随了天英院的安排。
等吉宗走了,天英院收了笑,一脸的志得意满。
“恭喜大人,此人已经在手,没跑了!”
天英院矜持的点点头,他这一步棋,只是备着,没想这么早用。可是,崛田正良的到访,让他起了警惕。如果,吉宗真的有能力,或者,有很多人也像自己看中了她的利用价值。那么,她更是只能紧紧站在自己这边。所以,这步棋,所幸走了。吉宗知道自己有恩于自己的父亲,心,应该彻底放下了吧。天英院在脑子里来回想了几遍,觉得算无遗漏,就开始筹谋其他的事情了。
吉宗和竹慢慢踱步往大奥侧门走,随行的远远缀在后面,滕波早回去复命了。这么一会儿工夫,竹出来就换了衣服,刚刚是一身深深浅浅的红,现在是一身素银。不能不说,这么大的反差,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这也有些做过头了吧?”吉宗怕过了火,显得不真。
竹撇嘴笑了笑“大奥里,有点儿身份的人,一天换个五身都是正常,有那位高又讲究的,怕是还要多。”
吉宗皱了眉,暗暗算了一笔,这也太奢侈了!难怪幕府财政这么紧张。竹走在吉宗前面,错着半个身子的距离,没看她的表情,兀自说着“天皇特使来贺的时候,御台所更是整整一个月,每天三身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的,穿过,就不再穿了。那衣服上又有将军的家徽,不能赏人,必须烧了。那样的料子,堆在院子中央,能烧好一阵子呢。然后,大奥的人,就围着看,直到烧尽。这就是御台所对将军其他男人的震慑。”说到这儿,竹撇了嘴。
“那么,竹,天英院许了你御台所的位置,你呢?”吉宗停住脚步,在竹身后问道。
竹被她问住了,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眼神忽明忽暗。等他转过来面对吉宗的时候,已经一脸的挑衅,抬着下巴,冷冷问道“怎么,你觉得我不配?”
吉宗摇摇头“之前忘了问你,这件事,很重要,是我疏忽了。”
“怎么,你觉得我配不上御台所的位置?”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的颤抖,和心里那股在意。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骄傲如你,还看重这个不成?”吉宗没想到竹会这么说,曾经,竹明确拒绝过自己,难道,御台所的位置,真的对他那么重要,重要到他能舍下自尊,向她低头?
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咱们倒是说道说道,我帮你,又图什么?!”
吉宗见他恼羞成怒了,这样的话,在耳目众多的大奥,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她上前一步,扯住竹的袖子,把他拉近自己,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竹,我不会立御台所的。”
竹的双眸一缩,她什么意思?不立御台所,她在为真宫理守节?不,不至于。那是为什么?为了搪塞自己?不,自己还不至于让她如此。那是为什么?忽然,他睁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吉宗。
“你!你想摆脱皇室的控制!”他压低声音,惊恐道。
吉宗轻轻点头,这个决定,早在真宫理出事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只是,不曾和人提及。现在,和竹说到了,倒是有必要和他交代一番。竹也许不稀罕她,可说不定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