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名家随笔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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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名家随笔精选集-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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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萧珊)“表演”:濯器、炽炭、注水、淋壶、筛茶。每人喝了三小杯。我第一次喝功夫茶,印象深刻。这茶太酽了,只能喝三小杯。在座的除巴先生夫妇,有靳以、黄裳。一转眼,43年了。靳以、萧珊都不在了。巴老衰病,大概没有喝一次功夫茶的兴致了。那套紫砂茶具大概也不在了。

    我在杭州喝过一杯好茶。

    1947年春,我和几个在一个中学教书的同事到杭州去玩。除了“西湖景”,使我难忘的有两样方物,一是醋鱼带把。所谓“带把”,是把活草鱼的脊肉剔下来,快刀切为薄片,其薄如纸,浇上好秋油,生吃。鱼肉发甜,鲜脆无比。我想这就是中国古代的“切脍”。一是在虎跑喝的一杯龙井。真正的狮峰龙井雨前新芽,每蕾皆一旗一枪,泡在玻璃杯里,茶叶皆直立不倒,载浮载沉,茶色颇淡,但入口香浓,直透脏腑,真是好茶!只是太贵了。一杯茶,一块大洋,比吃一顿饭还贵。狮峰茶名不虚传,但不得虎跑水不可能有这样的味道。我自此方知道,喝茶,水是至关重要的。

    我喝过的好水有昆明的黑龙潭泉水。骑马到黑龙潭,疾驰之后,下马到茶馆里喝一杯泉水泡的茶,真是过瘾。泉就在茶馆檐外地面,一个正方的小池子,看得见泉水骨都骨都往上冒。井冈山的水也很好,水清而滑。有的水是“滑”的,“温泉水滑洗凝脂”并非虚语。井冈山水洗被单,越洗越白;以泡“狗古脑”茶,色味俱发,不知道水里含了什么物质。天下第一泉、第二泉的水,我没有喝出什么道理。济南号称泉城,但泉水只能供观赏,以泡茶,不觉得有什么特点。

    有些地方的水真不好。比如盐城。盐城真是“盐城”,水是咸的。中产以上人家都吃“天落水”。下雨天,在天井上方张了布幕,以接雨水,存在缸里,备烹茶用。最不好吃的水是菏泽,菏泽牡丹甲天下,因为菏泽土中含碱,牡丹喜碱性土。我们到菏泽看牡丹,牡丹极好,但茶没法喝。不论是青茶、绿茶,沏出来一会儿就变成红茶了,颜色深如酱油,入口咸涩。由菏泽往梁山,住进招待所后,第一件事便是赶紧用不带碱味的甜水沏一杯茶。

    老北京早起都要喝茶,得把茶喝“通”了,这一天才舒服。无论贫富,皆如此。1948年我在午门历史博物馆工作。馆里有几位看守员,岁数都很大了。他们上班后,都是先把带来的窝头片在炉盘上烤上,然后轮流用水氽坐水沏茶。茶喝足了,才到午门城楼的展览室里去坐着。他们喝的都是花茶。

    北京人爱喝花茶,以为只有花茶才算是茶(北京很多人把茉莉花叫做“茶叶花”)。我不太喜欢花茶,但好的花茶例外,比如老舍先生家的花茶。

    老舍先生一天离不开茶。他到莫斯科开会,苏联人知道中国人爱喝茶,倒是特意给他预备了一个热水壶。可是,他刚沏了一杯茶,还没喝几口,一转脸,服务员就给倒了。老舍先生很愤慨地说:“*的!他不知道中国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一天喝茶喝到晚,也许只有中国人如此。外国人喝茶都是论“顿”的,难怪那位服务员看到多半杯茶放在那里,以为老先生已经喝完了,不要了。

    龚定庵以为碧螺春天下第一。我曾在苏州东山的“雕花楼”喝过一次新采的碧螺春。“雕花楼”原是一个华侨富商的住宅,楼是进口的硬木造的,到处都雕了花,八仙庆寿、福禄寿三星、龙、凤、牡丹……真是集恶俗之大成。但碧螺春真是好。不过茶是泡在大碗里的,我觉得这有点煞风景。后来问陆文夫,文夫说碧螺春就是讲究用大碗喝的。茶极细,器极粗,亦怪!

    我还在湖南桃源喝过一次擂茶。茶叶、老姜、芝麻、米,加盐放在一个擂钵里,用硬木的擂棒“擂”成细末,用开水冲开,便是擂茶。

    茶可入馔,制为食品。杭州有龙井虾仁,想不恶。裘盛戎曾用龙井茶包饺子,可谓别出心裁。日本有茶粥。《俳人的食物》说俳人小聚,食物极简单,但“唯茶粥一品,万不可少”。茶粥是啥样的呢?我曾用粗茶叶煎汁,加大米熬粥,自以为这便是“茶粥”了。有一阵子,我每天早起喝我所发明的茶粥,自以为很好喝。四川的樟茶鸭子乃以柏树枝、樟树叶及茶叶为薰料,吃起来有茶香而无茶味。曾吃过一块龙井茶心的巧克力,这简直是恶作剧!用上海人的话说:巧克力与龙井茶实在完全“弗搭界”。



………【第二十二章 或人日记抄】………

    李广田

    正当大家高高兴兴忙于准备过节的时候,万里外飞来了一封家书,弟弟说:母亲去世了!

    我感到一片茫然,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从何想起。

    母亲是八十几岁的人了,辛辛苦苦过了一世,幸而活到了解放后的今天,过了些比较称心的日子。但是,年岁是不饶人的,担心着的事情,还是这样突然地降临了。

    我努力唤起我对于故乡和童年的回忆,希望母亲的一生在我的记忆中再度显现。可是,我想起来的是什么呢?别的事情都有些模糊,独有下面的情节使我永难忘怀,而且每当想起这些往事,我就感到难言的痛苦。

    我的家庭是中农成分,自从我记事之日起,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如此。不过,在解放以前,由于反动统治的压迫剥削,所谓中农,也已经破落不堪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小的时候,家里有一套完好的大车,但后来却变成了一辆破破烂烂的车子,行不得了。家里曾经养过一牛一马(那是恰好可以驶那辆大车的),后来却只剩了一头老黄牛,也瘦得只余一个骨头架子。我还记得从前房子是比较整齐的,过了些年,我从远方回家一看,有几间房子已经塌了房顶,几间勉强支持着的老屋,屋顶上也长满了荒草,好像蓬首垢面的老人。总之,家里已是一片衰败景象。当然,虽说败落,却也还没有落到朝不保夕的地步。这是因为,我的父亲母亲,都是自己能够劳动的人,他们从年轻时候起,一天到晚,都是在自己的田地里劳动,年纪大了,也还是照样劳动。我的弟弟也是一个好庄稼人,他那么诚朴勤俭,那样喜欢劳动,很像我父亲的当年。就这样,一年到头,总还是可以糊口的,只不过有时候听到父亲长吁短叹,说道,“看起来,日子是越过越难过了!”幼小者,当然是无知无识,对于家里的生计,是不会挂在心上的,自己心里所想的,倒是一些非常美妙的事物。然而,不妙的事物,却不断发生着。我越来越感觉到,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是多么可怕呀!他经常骂母亲,母亲不敢回答,只是暗自叹息,有时藏在自己屋里啜注。有一次,我刚从外面回家,忽然听到父亲大声詈骂,却不见人影。循声寻去,才发现父亲把母亲关在屋里,一面斥骂,一面不知用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母亲身上抽打。我害怕极了,父亲用力抽打的声音,比打在我自己身上还更痛楚,若是打我自己,我会咬住牙根一句话也不说的。我听见母亲哀哀啼哭的声音,我的心快要痛裂了。我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我的心里已经被恨的感情充满了。我恨,我恨的是谁呢?难道是恨我自己的父亲?不,我分辨不清楚。我总认为父亲是个好人,他从来不欺侮人,他受了外人的欺侮也从来不想报复,我怎么能恨这样的人呢!但是,他又为什么这样打我的母亲?母亲犯了什么不得了的过错?我真是想不通。我用力推那屋门,关门得紧紧的,一点也推不动。失望之余,我这才哇地哭了出来。

    以后,隔不多久,就会有这类的事情发生。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痛苦,我想问,又不知道应该问谁。

    终于,我算是弄明白了,是当我到邻家去找一个小伙伴时,听人家告诉我的。人家说:我外婆家本来很穷,现在越穷得难以度日了(这是我知道的,我父亲总不让我到外婆家去)。我的外婆又经常卧病不起,我那个“拙于谋生”的舅舅,无可如何,就只好向我母亲求援。当父亲不在家的时候,舅舅就来家里取点米面或干粮回去,我那母亲也偶尔拿些东西去外婆家帮顾帮顾。就是这样,不料终于被父亲觉察了。父亲虽然这样凶暴地对待母亲,母亲却还是不顾死活地帮顾自己的老母亲和亲兄弟。

    我的同情心自然是在母亲一边的,我很想帮助母亲,但是无可如何,母亲也从来不让我知道这些事,她却是假装无事似的,依旧对我那么慈爱。我只是暗暗地抱怨自己的父亲,他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呢?难道他不知道外婆家里经常断炊吗?我想问问父亲,却又十分害怕。我是知道父亲的脾气的。我从人家后园移了月季花来载在自己窗前,父亲看见了,一怒而把我的月季花拔掉,而且用力把月季花丢到房顶上。我为了报复他,当他不在的时候,用尽了力气,把父亲幼年时种在水缸旁的枸杞拔断了。这一下,可惹下了滔天大祸,如不是母亲护着真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现在由于母亲受到这样的委屈,我更害怕父亲了。以后,我渐渐长大,我就离开了家乡。我在外边常常想起家里这些可怕的争吵,殴打的声音、啜泣的声音,还常常在我耳朵里发出回响。虽然我也渐渐地懂得了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我对于我那辛苦一世的父亲也还是感到不易理解。

    我的父亲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去世的,我没有看见他最后的颜色。现在,我的母亲又去世了,我还是没有来得及回去。接到弟弟来信,稍稍沉静之后,我所想起来的只是这件事,可见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刻下了多么深痛的伤痕。

    如果死而有知,我想母亲一定会告诉父亲说:“过去的事情,你大概不会忘怀,那时候你只责怪我,那是因为你不懂事。我活到了新社会,我就懂得了很多新道理,过去那类事也不会有了。孩子们,乡亲们,现在都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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