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地伸展着。
第十二章 逝去(2)
可是,除了骆小远,没有人看得见他,也没有人听得见他在哭。哭了许久,他似乎哭累了,终于因为不满大家的忽视而渐渐消散于空中,仿若昙花一现。那隐隐散去的血雾让目瞪口呆的骆小远彻底醒悟过来——这个孩子,已经死了……
稳婆终于满头大汗地取出一团软软的肉团,可才看了一眼,便吓得惊慌失措。孩子不足巴掌大小的脸一团乌青泛紫,早已没有了气息——是死胎。
屋子里很安静,大家都不敢说话。方才晕厥过去的邢姑娘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幽幽转醒,看着大家默不作声的样子,虚弱地勉强撑起身子,从稳婆手中接过没有呼吸的孩子,皱着眉看了半晌,然后突然朝着骆小远的位置笑了一笑,“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很像他爹?”
骆小远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那笑容像是僵在脸上一样,整个身子突然缓缓向一旁倒了下去。
这一倒,把骆小远吓得魂飞魄散。骆小远当下不敢再耽搁,硬着头皮冲过去,也不敢低头看她怀里的孩子,硬生生地要去掰她的嘴,一个劲地喊:“你吃进去,吃进去,你给我吃进去。”
邢姑娘却只是含笑看着怀中的孩子,也不阻挡、也不配合,任由骆小远有些蛮横的动作撬开自己的嘴。
院外,猛然响起一阵打更的声音,一声一声起落,恰是子时。
骆小远心一惊,手下意识地抖了抖,再低头看去,药丸已经顺着对方的唇角滚入自己的掌心。
“我、我不是故意的!”骆小远很害怕,声线抖得不行,要哭不哭的声音在喉咙口转了几圈才哽咽开来,“你千万别死,千万别死,应该还来得及的。”说完又要把刚刚失手滑落的药丸塞进她嘴里。
邢姑娘摇摇头,手抬了几次也没抬起来,只好眨了眨眼,又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我警告你,别跟我说什么临终遗言哦,我一点也不想听。这种话不能乱说的,说完……说完……就真会……”就真会死的。可这个“死”字却在骆小远的舌尖跳脱了几次也未能跳出来。
她想躲得远远的,却被对方一把抓住。她想甩开,却发现那一脸虚弱模样的人居然用尽了力气,就是怎么也不肯松手。
她瞪眼看向床上的女人,却见她脸色惨白、头冒虚汗,明明眼神涣散得没有焦点了,可还是紧紧拉着自己的手,一丝一毫也不肯松开。骆小远认命地蹲下身子,看了看她,低声警告她,“不许交代遗言,不然我就当没听到。”
她侧过耳朵,听到对方气若游丝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响起,“你别难过……我……我是故意,故意不吃……药的。我们……一家终于要团聚了,你……该高兴才是。”
骆小远嘴一扁,豆大的眼泪终于不受总阀的控制,奔流不息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你干吗这么说啊?想安慰我吗?鬼要你安慰我啊!就是我害死你的,你站起来骂我啊!打我啊!”这么煽情的时刻,她一点都不希望自己这张破嘴里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可是……这种时刻,叫她怎么高兴得起来?她又不是没有感情的禽兽。
邢姑娘松开她的手,眼神飘忽松散,望着门口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突然,骆小远看到她有些黯淡的眼神刷的一下亮了,亮得仿若最后一道绚烂在天空中的烟花,静静地绽放在漆黑的夜色中,然后她用只有骆小远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他……来接我们了。”
床头那几度摇曳的烛火终于熄灭了。周围的人都放声哭起来,连一向最不饶人的柔云都转过头抹眼泪。
骆小远看着自己掌心的那颗丹药,被涌过来的众人挤得往后退了退。
为什么?为什么她宁可死,也不要继续活下去?为什么她连死也要笑得那么幸福、那么满足?为什么这一切都与她想的不同?骆小远的脑袋很疼,这么复杂的事果然不是她这种智商的人可以去思考的。
两天后,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县太爷说,尸首不能摆在衙门里头,邢姑娘的娘亲到底是把她和那孩子的尸首接走了。前一阵子因邢姑娘的到来而显得异常热闹的衙门后院,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骆小远坐在后院的门槛上,看着不远处的街角上还有许多冥纸没有被火全数吞灭,半边明黄半边焦黑,在呼呼的风里头四下翻飞。
她半撑着脑袋,数着地上成群结队而过的蚂蚁。
刑姑娘走了,连段朗月也走了。
她拖着沉沉的身子去找那个总爱拿她开心的段朗月,却发现他就像一阵风,连个招呼也不打地消失了。在她最需要他找些乐子逗她开心的时候,他就那样不见了。她就知道,男人多半是没有良心的,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他丢在林子里自生自灭。
她一边愤愤地咒骂没良心的段朗月,一边无聊地挥舞着小树枝让那群无辜的蚂蚁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
黄昏落日下,一道斜影被拉得很长,一双绣着银丝叶的缎面软鞋,绕开地上正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蚂蚁们,定定地停在骆小远的眼前。
骆小远歪了歪头,侧眼瞧了瞧这双很扎眼的鞋。
第十三章 入林(1)
“你的命格很奇怪。”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这样砸在了骆小远的头上。
这样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温不火,却砸得骆小远心情很不爽。为什么不爽?因为对方的语气实在像极了法庭上的大法官,只是公式化地宣判一个或喜或悲的结果,然而这个结果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由不得人反对。在骆小远看来,在这样怪力乱神的时代,被人宣判命格奇怪,就跟宣判此人是怪胎一样让人无力。
她抬头,迎着有些昏暗的光线看去。光影下,来人一身水绿色裙衫被染成了浅黄色,虽裙角翩翩,却不给人一种拖沓的感觉,只觉清爽利落。细软的青丝随意地绾在一边,露出光洁的脸庞,一双清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你命格才奇怪呢!你全家命格都奇怪!”骆小远仰着脑袋冲她吼。
那姑娘也不恼,只是偏过头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似乎是斟酌再斟酌,最后还是很确定地撂下一句:“你的命盘委实出奇,我竟看不出你从哪里来。”
骆小远怔了怔,随后得意一笑,“你看得出来那才出奇。”
那姑娘又说:“这天下还没有我看不出来的命盘。”
骆小远更得意了,拍拍屁股站起身,却见童凌从远处的街角走来,虽速度不快,可步子很大,不一会儿便站到了自己的眼前,恭恭敬敬地鞠躬作揖,“姑娘,你来了。”
骆小远怔了怔,童凌何时对自己这般恭敬了?若被柔云看见了,想来又会臭骂她一顿。
她笑嘻嘻地去搀他,却见站在一旁的姑娘挪了挪脚步,施施然受了这一礼,对着童凌淡淡道:“童捕头,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骆小远尴尬地收回手,童凌抬起有些惶恐的脸,神色恭敬,“一切都好。”他见对方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只好再出声询问,“姑娘这是路过金和镇,还是要长住?”
她偏过头看向东边,过了许久才应道:“我想去看看师父。”
骆小远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女人的背后也背着一把剑,青色的剑鞘上垂着一条黄色的剑穗,看起来不比她的落华差。
就在骆小远盯着对方的剑看时,对方突然回过头,倏地对上她的眼睛,端详了许久才对着她嫣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骆小远。”
对方点了点头。
骆小远期待地看着她,哪知对方根本没有自报家门的觉悟,只是对着一旁的童凌抱拳道:“今日见过我的事就无需和你们大人禀报了,也省却了些麻烦。我这就要启程了,日后再见。”
童凌点了点头,那姑娘便背着那把青色的剑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望了望还在看着她的骆小远,突地一笑,“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说完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
骆小远捅了捅一旁还在目送的童凌,“她是谁啊?”
童凌想了想,斟酌再斟酌才回答:“她同你一样,也是捉鬼师,且精通命理卜卦之术。而且……”他顿了顿,眉头紧锁,“她是当今圣上的九公主。”
“噗!”骆小远喷了一口口水。
她方才还说她全家的命格都奇怪呢,她不会治她个大不敬之罪吧?这个世界太疯狂了,随便经过的路人甲都是个公主。
童凌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兀自说着:“九公主自幼不同于凡人,能眼辨阴阳,七岁稚龄之时便能看透他人生死,故八岁时便被送往七星山学习玄幻之术。如今十年已过,公主殿下却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第十三章 入林(2)
这公主也太有个性了,难怪身边连个随从也没有。
“所以她从不让别人称呼她为公主,世人也不知她便是九公主。”童凌说到这,突然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脑勺,“若不是咱们大人怕公主有闪失,吩咐我们好生保护着,我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想当年她刚来的时候还是个不爱说话的小丫头,那时候我也才做捕快不久,一晃十年都过去了。”
骆小远觉得奇怪,“她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皇帝也没想过叫她回家?”
童凌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叹得是悠长凝重,骆小远被这口气吓了一跳,也吓出了些智慧来。想来也是,任谁放个能看透自己生死的人在身边,都会觉得很恐怖吧?只要看到对方就会忍不住想自己什么时候翘辫子而去。有关死这件事,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都会抗拒和害怕吧?如此说来,这个九公主还着实有些可怜。
想到这,骆小远也叹了口气。这下童凌反应过来了,赶紧推了推她,所以你给我记住了,你是衙门里的人,只要看到公主殿下,一定得小心保护,不得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