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小远眼见师父拉着那公主的手就这么进屋了,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那并不算结实的木板门,在她眼前轻轻合上才反应过来,默不作声地背起竹筐去药房煎药了。
那个曾经推开她的手,如今却很自然地握着另外一个人的手。她若是再看不明白,那也真是够蠢的了,怨不得别人。
华心立于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骆小远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白沉关上门,松开两人交叠的手,向后退开一步,微微欠身,“师妹,得罪了。”
流年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依旧淡淡一笑,“幼时师兄也曾拉着阿九的手满山跑过,如今倒生分了。”
“幼时无知,让师妹见笑了。”
白沉随手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杯子虽古朴简单,但清香袭人,袅袅而起的白雾弥漫开来,遮住了白沉略带笑意的眼,看得流年只觉时日过得太快,早已不复当年的年少、当年的无忧。
她笑着摇摇头,定了定神后神色又恢复正常,“那姑娘命相不同常人,我竟看不出她命归何处,本就觉得奇怪,却不知原来师兄早已洞察先机,收于座下。但我看她性格机敏,纯真善良,倒不似妖邪之辈,师兄大可不必担忧。”
“看来师父已同你说过了。”白沉负手临于窗边,看向窗外,唇边挂着一丝笑意,“她虽胆小怕事了些,但心地确实不坏。那糊涂的个性想来也闯不出什么祸事,只是……我只怕那性子易被人唆使。”说罢,那漾在唇角的笑又渐渐淡了去,化成一声轻叹。
这一笑一叹,竟让平素里看事观人极淡然的流年心中紧了紧,她何曾见过她那如谪仙般的师兄为人这般着紧?
还记得幼时她上山学艺才七岁,而彼时师兄已是十三岁的少年。他一袭白色衣衫立于山巅,漫天的云霞在他身后缓缓绽放。那时的他便已如一粒朱砂,烙在她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十年的相处啊,她换来的不过是他的淡淡一笑与疏离相待,而这个小女徒儿却轻易得到了她长达十年之久都不曾得到的。想起方才那个女孩眼中显而易见的羡慕,她便觉得好笑,这到底是谁该羡慕谁?
“师妹在想什么?”白沉转过身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有些奇怪。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既然她便是那命定之人,为何师兄还要让她去金和镇?据我所知,冥界中人一直在找她。师兄此举,可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这最后一句虽是调笑,可流年确实不明白。多年前便有传闻,天降异星,三界亦将大乱。而此星握有浊世风云而变的命运,冥界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放过骆小远。只是师兄却将她往外推,这不似他以往的性子。
白沉没有说话,微低的侧脸隐在窗前的光影下,时浓时淡,时暖时冷,让人看不清真正的神情。只是这样的白沉,怎瞒得了相处十年之久的流年?这样的如履薄冰,这样的患得患失……早已不是当初冷然淡薄的师兄。
“莫非……”流年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有些不敢说出自己的揣测,“师兄是怕自己……”
白沉倏地转过身,漆黑如墨的眸冷如薄冰,打断她的欲言又止,“师父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师兄只是希望她能历练一番,否则依她如今的资质,根本无力对抗日后的三界大乱。即便遇到冥界中人,也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避无可避,并非我能阻挡得了。”一席话说完,白沉舒出一口气,脸色稍缓,对着她笑了笑,便转身拿起桌边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十四章 故人(4)
流年心中暗叹,师兄啊师兄,从不喝凉茶的你饮下那杯香味儿早已散尽的茶水,到底是为浇灭我的猜疑,还是你心中的情劫?你送她去金和镇,是为了让她去历练,还是要避开她?正如你所说,她命中注定的劫数避无可避,那你呢?你的劫数是推开她便能避得了的吗?
屋内两人静默无语,都未曾在意屋外一道白影闪过,倏地闪过墙脚,又钻进另一间小屋。一股白烟化去后,瞬间恢复成少年的模样,正是跑去听墙角的华心。
关于“天降异星,三界必将大乱”的预言,华心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那时的他尚是年幼,不太明白众人脸上的兴奋之情,同时也对此种传闻嗤之以鼻。不过是一个即将降临于世的人,有怎样的能耐翻云覆雨?甚至掀起三界大乱的巨涛?简直是无稽之谈。如今听得白沉师父的话,再联想起无能的骆小远,更是觉得荒谬无比。只是……若她真的是那颗三界争夺的异星,该怎么办?
“你躲在这做什么?”华心正托腮思考,却猛地被身后的人重重一拍,吓得立刻回头,却见骆小远正手托药杵捣药,一脸不耐地看着他,“发什么呆呢?刚给你煎好的药为什么不喝?”
华心仔仔细细地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一点也没看出她有那等兴风作浪的潜质,心下更是确定这个骆小远依旧是那个傻乎乎的骆小远,永远都不可能变。
这么一想,方才戚戚然的心情又一下子好了起来,拉过她的衣角,“骆小远,不如我们回金和镇吧。”
骆小远扯开他的爪子,听到他的话不由愕然,手下捣药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下意识地透过窗户去看那扇依旧关着的木门,心里颇不是滋味。谈什么要谈那么久?大白天的还要关着门谈,又不是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对,她怎么知道是不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人家关着门呢,做爱做的事也关不着她什么事啊。
如此想来,脑子里更是乱糟糟的。低头对上华心期盼的眼神,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因为什么呢?华心也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要告诉她,她的师父一点也不关心她的生死,就等着她这颗小星星能发光发热,早点助他把冥界中人清除干净,然后就一脚踢开?
“不管因为什么,我暂时都不会离开。”骆小远又开始鼓捣起小杵子,一下一下地敲击已有些碎烂的药草,“别看师父平日里做事井井有条的,可他这人闷极了。我要是不在,他一准一大早去采药,午后制药,晚上便去百鬼林,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不过,我有时候怀疑师父是神仙的身子,你看他几天不吃饭都没事,只有我喊他时,他才会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你看,我对他来说,是不是挺重要的?”
华心看着她,拉着她衣角的爪子也松了开来,满心的无奈。她问他,她对她师父而言是不是很重要。可是看她那兀自浅笑的眼还有失神的焦距,这痴痴呆呆的模样分明是在说给自己听,哪需要他这只小狐狸的半分意见?也不知她是真觉得自己重要,还是在给自己盲目坚持下去的勇气。说她傻,她还真是傻!
“笨蛋!”小狐狸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声。
骆小远回过神来,一杵子轻打在他的脑袋上,“骂谁呢?你到底喝不喝药?”
“啰唆!啰唆!”华心捂着耳朵,嗖的一下又化成白狐的样子,三十六计走为上,一下子从骆小远的腿间蹿过,转瞬便跑得没影了。那么苦的药,谁要喝啊。
骆小远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气得直跺脚,拿起已经凉了的药碗就往窗外一泼,气道:“不喝就不喝,看你的伤怎么好!疼死你!”
她收回碗,看了看空空的碗底叹了口气,只好认命地取出新的药材重新煎上。谁让她对不起这只别扭的死狐狸一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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