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喝道:“站住!想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这么去?一个婢妾去嫡子屋里?怪道教出个不知礼数的混东西!回去,说我的话,叫他老子爷接走!”
赵姨娘喏喏而应,踉跄着出了贾母上房,旋即三步并着两步朝外奔。
她因是去静心庵上香,妙玉向不喜荣府碎嘴的婆子,故带的是不到十岁的鹊儿、吉祥,两个小丫头哪里追得上她,眨眼功夫便被抛下。快至院门时,她一眼望见探春正过通道,显是去宝玉抱厦,当即大叫:“探丫头等等!”
探春会来是王夫人命丫环给她传了消息,这会心里正熬油似的,闻赵姨娘呼唤一肚火。“探丫头”是老太太、太太叫的,赵姨娘得喊“三姑娘”,当下只作没听到。待书朝翠墨使了个眼色,翠墨立携小丫环们停下拦路,探春的奶娘怕生事,也停下步子。
赵姨娘眼见探春进了抱厦,气得直骂:“黑心黑肺的东西,亲兄弟伤了,竟只顾自己上高台盘子!下作黄子!我如何就生了这么个阿物儿……”
晴雯因看到探春来,赶着出迎,见赵姨娘叉着腰站通道上泼骂,哪里忍得住,一对柳眉倒竖:“赵姨娘这是骂谁呢?老太太院门口也是你发威的地头?反了天么?”
赵姨娘一噎,旋即绽开巴结的笑容,小碎步奔上前:“好姑娘,我原是糊涂的,求您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不是急狠了么,且求晴雯姑娘告之环儿伤的如何,请了医么?”
晴雯原就看不起贾环,眼见自己好日子到,横插一杠!再有春燕因贾环而死、彩云因贾环被打成重伤、金钏儿因贾环被发嫁到庄子上,真个晦气十足!当即哧笑:“我不过是个丫头子,当不起姨娘这声‘姑娘’。我们这块也没有什么‘环儿’,只有环三爷,自有宝二爷照应他。”言罢掉头而去。
探春的奶娘是有子女的人,体谅赵姨娘为母之心,低声道:“姨娘且宽心,太太已差人去请太医了。”
赵姨娘一千二百个不放心,太医?后街草医也叫“太医”!惟有求老爷向老太太求情,找个真太医来。于是心急火燎朝回跑,她不知道政老爷因太伤心,已被王夫人劝着出门找清客相公喝酒散心去也。
其实贾环的伤势不重,但也不算轻,长随不会看眼色当不了长随,起初政老爷气坏,怎么都得打几下。但茗烟们跟着焦大时挨过不知多少揍,跟了柳湘莲后变本加厉,故认为贾环受的是小小轻伤。这点外伤有什么大不小?医生尚未至,几只已将贾环涂好药包扎妥。
当探春走进房,看到的是清清爽爽的胞弟,只侧着身闭着眼,脸色微白,不由松口气。随之发现贾环眼睫毛微动,明摆着是装晕嘛!当下恨恨道:“二哥,我已知原故,再纵着他,明儿不知干出什么污烂事,不若狠狠收拾,打怕了他!”
贾环未料到胞姐说出这等话,猛然睁眼,怨毒地盯着探春。
探春惊的倒退一步,进尔恨苦:“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下三滥的事,必得报应!”
宝玉冷笑:“正是这话。三弟,今天还有老爷打你,三妹妹骂你,再这般下去人见人嫌。需知真心换真情,虚情换假意,你如何待人,人如何待你,自己细想去。”又对待书道:“扶我三妹妹去西屋喝口茶,太医来了。”
“太医”已接近抱厦,从窗口便能望见。闺秀不能见外男,严格地说脱了籍的茗烟们都是外男,探春太焦急有些失分寸,听了宝玉的话忙往外走。东屋和西屋由一道游廊相联,有丫环婆子们开道挡道,自是没与“太医”撞上。
赵姨娘没冤枉穿越混混,请的真是后街草医,贵姓“胡”。好歹某只没敢太混,来的不是胡庸医胡君荣,是开虎狼药的胡琅,又名“虎狼医”。
胡郎中以为会看到个出气多入气少、能张显他高超医术的主儿,望闻切诊后十分失望,然后认为这种娇贵公子轻轻挨几下就会吓坏,进尔热毒发作,一命呜呼。
医者仁心仁术,他郑重摸出一颗药丸、呃,因他的病员群体有些没条件熬药,他跨时代做了各式中成药,这颗大名“安神丸”,剂量之重足以充当蒙汉药。
贾环混过后街,虽没见过虎狼医,听闻过。一看药丸大惊失色,惨呼“救命”。
窗户是敞开的,其声之响传至通道,被来探的柳湘莲贾兰们听到。他们放学后向要开练个把时辰,宝玉特地让报信的墨雨在他们练完后再说,结果赶上救命。
柳湘莲足尖一点飞掠而至、穿窗而入,尔后看到胡郎中手托一丸药神色茫然。
两只是老熟人,胡郎中解释:“这丸药可令小公子安睡一两日。”旋即摸出另一丸:“待他睡着,再将这丸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淤血的热毒散开,便好了。”
宝玉觉得这句寻常之极的医嘱莫名耳熟,随之想起原著:神瑛侍者被暴打后,宝钗手托一丸来探伤,告之袭人如何用。特么没准就是虎狼医的药,蟠大呆倍而推崇该“太医”,薛家有他的成药不出奇。
柳湘莲瞟一眼惊恐万状的环舅子,认为他是装样,二话不说掰其下巴,药塞入,捂住其口鼻。贾环两眼翻白喉吭卡卡,宝玉心惊肉跳,怕他噎死,这会破坏计划滴!于是巴巴递上一盅半冷的茶。胡郎中拦道:“茶冲药性,这么着便成。”
别说,人家硬是有眼力,或者说柳童鞋本事十分了得,胡郎中话音方落,贾环神奇地将老大一丸药吞落。
柳湘莲扯着宝玉出门:“有茗烟照应就行啦,小子挨顿揍,多大个事!”——他自己儿时习武哪天不挨揍?何况贾环能叫那么大声,肯定没事。
这时贾兰贾菌贾琮秦钟等等脚前脚后奔进厅堂,贾菌似笑非笑道:“对宝叔是大事,他不曾挨过打,手心板都没挨过。”
骚年们个个面露羡慕嫉妒恨,柳湘莲笑叹:“那就等宝玉挨揍再探!走走,吃饭去。胡太医,一块吃饭?好久没跟您喝过酒了。”
宝玉思及探春还等着,推托道:“你们先去吧,我还没问明他为何挨打,一会得回老太太的话。”
贾兰抬手作抹泪状:“我刚刚也挨了打,挨了十七八下,二叔怎么不管?”
宝玉这才意识到他们误会了,贾环下午练弓马,挨揍受伤太寻常。于是也不解释,只朝贾兰头上一拍:“你个皮实欠揍的,滚!都给爷滚!我就不该告诉你们。”这么说着莫名有些可怜贾环,原著中神瑛侍者挨板子,阖府女眷来探,宝钗赠药黛玉哭肿眼,贾环只有一个胞姐来,还开口就骂。
却说宝玉与探春细细述话后,已到晚请安时间,两人相携往贾母后院去。
贾母上房不似往日聚着许多人,只有眼圈微红的王夫人站在贾母跟前。贾母神色很是不快,兄妹俩尴尬地跪倒磕头,宝玉不免替庶弟开脱一二。
贾母眼刀子削向王夫人:“你们不必怨这个、怨那个。原就是环儿素日不正,肯和那些没皮没臊的人扯拉,才有今日之祸。”
王夫人带泣道:“都是媳妇的错,总怕人说苛待庶子,将他纵成不明事理。这已不是二房丢脸的事,阖府都没脸,媳妇实是罪孽深重。所幸他已年届十一,不该在后宅了,往后去我再不会拦着他父兄管教。”
贾母郁气又无奈,谁让荣府玉字辈男丁少,大房二房都只有一嫡一庶,若是老大老二年轻些,还可赐通房纳良妾开枝散叶,偏都这把年纪了,区区婢妾子也不得不当宝。
假石头膝行到贾母跟前,仰起无辜的脸蛋:“老太太郁气打孙儿几下!都是孙儿的错,什么弓马,没听说过在后宅能练出好功夫。往后学里大家怎么练他就怎么练,非说不成,和瑞大哥一样去皇家猎场!”
贾母失笑,她恼怒的只是贾环这会呆宝玉屋里养伤,老二又故计重施溜个没影,令王氏逮着“老爷发的话”不肯移走贾环。真个左性了,给通房开脸几时不能开?赶着宝玉生日不过讨个吉兆,四时八节多得是,等打发了那不上台面的东西再说。
王夫人会让贾母另找时间在宝玉婚前安排通房吗?肯定不会束手就擒。
次日宝玉生日宴上,伤心的政老爷义正辞严训子,命宝玉安心读书,给弟弟侄儿做个好样子,并言自己已“看好两个极好的”,过几年再赏给两兄弟做姨娘。
贾母气结:向来长辈只赏“通房”,有诞子之功或确实好才抬为姨娘。一开始就是姨娘叫“纳妾”,嫡兄、庶弟一块纳妾,竟是长幼嫡庶都不论了,哪家有这等规矩?就差宠妾灭妻了!偏赵姨娘是她赏下的,别人只会说二老爷愚孝。
她不好当众给已做爷爷的儿子没脸,暗骂你个糊涂老二,且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偷着乐的假石头:贾小环,没想到得利是爷吧?看爷慢慢收拾你!
☆、第91章、少年烦:忽闻中山狼
政老爷张嘴就是给两子纳妾,衬的贾母的“赏通房”黯然失色,偏还没法开骂,一来不好当众给儿子没脸,二来政老爷醺醺然显是醉了。
政老爷自是装醉,老娘给他的宝贝嫡子赏通房,他原没当回事,贾环的污烂事一出,王夫人挑上几句,他想起悲催往事了:若非当年祖母、父母争相给他赏通房,搞到年少的他一时失了分寸,或许老早中举!
好吧,我们得原谅一个注定中不了的老筒子给自己找理由。总之贾存周恨极了,绝不允许宝玉中举前耽于女色,多有出息的儿子,回回一次过,吕教谕都说了宝玉十八便能下场,这年纪没成亲的文士多得是,要什么通房?
宝玉也学会了装醉高招,侄们兄弟姐妹们一敬酒,人家身子打晃捂胃干呕,一场精心准备的生日家宴就此草草收场。晴雯也身打晃,强撑着与丫环婆子们一块将宝玉扶回抱厦,随之脚一软瘫倒在地,恨不能将贾环捏死。
宝玉瞧其惨样心中打鼓,怕她和原著一样大病一场,尔后和原著一样呜呼。虽说这看起来对他有利,可府中丫头多着,别被贾母、王夫人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