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立在宴席正中,灯谜尚未开,等宝二爷驾临呢。
那是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罩着轻纱。“白色”原是不吉利,但灯谜除外,凡灯谜都是用这种白纱灯,将里头的蜡烛点着,金黄光芒映照,格外吉祥。
这会小太监亲自点亮灯谜,含笑道:“娘娘口谕:众小爷、小姐猜了,不要说出来,各自写在纸上,一并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
于是元春的平辈、晚辈小爷们依次往前看灯,宝玉乃贤德妃娘娘的胞弟,自是当先第一个看。白纱灯上面是首七言绝句:“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宝玉心里格登一下,原著中的这首不祥的灯谜诗提前出笼!看来留给自己的时间或许真的只有一年!
男席看罢,小太监提着灯谜往女眷席位那边去。这头仆众们捧笔磨墨,服侍小爷们写答案。宝玉瞄见贾环拧眉苦思,想起原著中他和迎春没猜中,迎春不当回事他却郁气,不由圣父了一把,带笑道:“三弟,世间诸事本寻常,莫往偏里想。”
贾环应了声没往心里去,待到提笔时忽又醒神,写下“炮仗”。他原先觉得娘娘不可能出如此浅白的灯谜,却没想想太过深了,宝玉未必能猜中,岂不扫兴?
一时小太监拿着答案和丰厚的茶水银去了,贾赦吆喝重布宴。
丝管弦乐响起来,一众宾客再度贺喜说笑。有人提及大朝封印前(过年朝官放假),林如海被圣上追封为“忠勤侯”,其嗣子林光也得了圣上亲赐“秀才出身、国子监监生”,只待守完三年孝便可去考举人、与忠靖侯部下的女儿成亲,说不定来个双喜临门——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众人哈哈大笑,神色里大有不屑:林家五代侯又如何?到林光成光板,五代高官累积的家财全数献出,连最末等的“男爵”都没得到,只一个秀才出身!那小子还本是童生,再考过一场就是秀才。至于“国子监监生”,就这在座的,混过国子监的多了去,里头情形再清楚不过:分成生员和举子两院,不是正经科举考上秀才和举子的,进国子监不过是混日子,哪有师长正经指点。故此林兴所得不过是个虚名,半点实在好处都没有。
众人说笑,政老爷却有些坐立不安,不是为这帮家伙有诽圣之嫌,他们没这胆,笑的只是林兴。他是想起自家嫡子今年要考院试,竟一直没顾上!
宝玉就在边上一桌,将贾政诸般神色看在眼里,黯然想:要么去考个秀才?这大概是自己能够送给假爸爸惟一的、最后的安慰。
却说随着夜色~降临,各色华灯越发争芳映彩,戏班登台献艺,把夜宴推向高~潮。
先时的小太监踏夜雾再至,宣口谕说除了二小姐(迎春),别人都猜中了。尔后颁发娘娘的赏赐之物给猜中的人,无非各得一个笔筒一柄茶筅之类,但这是宫制之物,很能对人炫耀一番,众皆喜笑颜开。
小太监走后,琏二告乏。赦老爷点头:“歇着去罢,你们那边离老太太的院子也近,别急着睡了,一会给老太太她们道过乏再睡。”
依旧是来时的马车,只这回的乘客缺了贾琮,惟琏二和宝玉两枚。琏二耳语道:“你看那灯谜,一响而散的炮仗,你说娘娘是不是……”
宝玉忙伸手捂住他的口,这还用说嘛,元春乃才女一枚,上元佳节送来这么一个灯谜自是有所指,可叹能意会到的却没有几人。原著中也只有贾政觉得不详,辗转反侧失眠了那么一夜,过后仍是闭着眼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得不叹政老爷神经强大。
作者有话要说: 琏二:亲,我觉着咱们不如啥不知更好!
☆、第55章、封元妃:还债如此轻巧?
远近炮仗烟花渲染夜色,抱厦东屋气压低迷。茗烟等四只厮都没回去,和琏二的小厮一块窝客厅打盹。长随们不便留宿,被宝玉打发回家。他又命值夜的晴雯、麝月也打个盹,至于也应值夜的宋嬷嬷何妈妈,大过节的该跟家人团圆,回家去吧阿米豆腐!
一对难兄难弟胡乱拿围棋耗时间,至亥时将尽(夜十一点),西角门的门子终于来报信,说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已归。
琏二、宝玉带着八只小厮匆匆而往,到贾母上房时,归府的三位夫人尚未来得及坐下喝口茶。
王夫人端着永远不变的慈和木然脸,邢夫人则神色疲倦,竟不及贾母。贾母笑言她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命众人都散了,只留下贾赦。
贾老大非常有大哥风范地拍拍贾老二:“二太太今儿辛苦了,好生陪她歇着。”
一众人往外走,周端家的悄然挨过来,让宝玉一会去王夫人哪里。
宝玉没多想,猜王夫人是要问问自己有没有犯傻向政老爷进言,于是没惊动琏二,看他歇下便悄悄带了茗烟、扫红往王夫人那边去。
子夜的风雪越发大,灯笼光芒照亮的范围不到一米。不过小半个时辰无人扫雪,道上积雪已及脚踝。一路空寂无人,想是折腾了大半天众仆都累惨,巡夜家丁们也瞄着未到更点偷喝两杯热酒。
忽地,两只厮各揪住他一只胳膊往道边一带。他这才听到后面传来马蹄声,速度挺快,眨眼便到近前,悠忽而过。是贾赦的马车,他那些步行的随仆被甩的没影了。
扫红抹了巴冷汗:“大老爷喝醉……是车夫喝醉了,讨打呢!”
宝玉没接腔,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仆,大房哪天不闹出点事?
因为是步行,他不想令荣禧堂角门的仆众大惊小怪,带着两厮从后头绕过去。荣禧堂后面是一片空置的院落,靠近二房住处才有一个大院子住了仆人,是那些没钱在后街买房、又没资格随主人住的下层仆役,这会已闭了院门歇息。
虽绕了路,三人小跑着前行,倒也没花多少时间。抵二房院落时,院门竟是打开的。
周瑞家的等在门口,见状免不了斥骂茗烟、扫红。
宝玉不快道:“是我的主意,这天气能要车要轿么?你且问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周瑞家的没空审两只厮,嘀咕着引宝玉去见王夫人。
王夫人早已换了家常便装,斜依火炕上饮茶。政老爷无影,金钏儿、彩云忙着替她捶背捏腿。见宝玉进来,王夫人立即将丫环婆子打发出去了。
宝玉心一暖,这习惯是他才有的,当即爬上炕混充按摩师。
王夫人笑眯眯享用,复片刻叫停:“什么劲道,骨头都要被你捶散了!好生坐着,把羊乳喝了。今儿你没跟老爷混说吧?”
宝玉禀告他压根没得到与政老爷说话的机会,顺带三言两语讲了后情,没加一句自己的评语,要知道这才是最好的暗示大法。
王夫人脸色微黯,又展笑容:“没事,老太太说会尽快将欠银还了。”
宝玉险些头撞炕,王夫人一把拖住,笑骂两声,尔后微带得色地讲起经过。这些话她没法对别人讲,只能朝儿子炫耀,顺带教儿如何才能达成目的。
简单地说就是她向来嘴笨,不小心在娘娘跟前露了口风。娘娘自是追问,她欲盖弥彰适得其反,然后娘娘出了那个灯谜,命小太监送往荣府。
之后,皇后降旨留荣府的女眷们在宫中赏灯。来降旨的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特和气地问了通话,嘴笨的王夫人露底更多了。尔后贾母主动呈报,声称大老爷早就想还了所欠皇银,是她老糊涂了,觉得要还就该一次还清,不然面子上不好看,结果一拖就拖到现在,如今已是存的差不多,明儿便上奏本。
宝玉惊叹连连,狂捧王夫人赛诸葛!
王夫人自是更得瑟,却又禁不住心中凄凉,九年未见女儿,都快认不出来,元春虽是仪态万方,可那眼角眉梢的乏态脂粉都遮不住,才二十四岁,面相竟似三十出头!哪个男人会喜欢未老先衰的女人?当她道出欠了皇银时,分明看到元春眼中闪过恍然,那一刻她痛的心都快碎!
这么想着,她幽幽叹了口气:“这几日你仔细些,不若明儿便抱恙,莫出来招人眼。我已是说了,要在佛堂念经为娘娘祈福。”
宝玉重重点头,将方才路遇贾赦的惊险道出,又俯在王夫人耳边咕哝。
王夫人双眉倒立:“他敢!”
宝玉不吱声,王夫人心中犯起嘀咕,大老爷浑起来什么不敢?承爵子都能打死!
宝玉察颜观色,轻声道:“太太且想一下,我说的这几个,谁有能耐在外头活命?再说我是谁?娘娘的胞弟!莫说放良的奴才,谁不想巴着?无非换个身份服侍儿。”
王夫人失笑:“真个孩子,顾前不顾后!他们是良民了,月钱如何发?”
宝玉暗叹假妈妈正经扣,月钱才几文,这都不肯自掏腰包。当下故作沮丧地抓抓头,进尔眼一亮:“好办!学堂那几个下仆早就嫌活重月钱少,我请琏二哥去跟珍大哥说一声,给他们换个差事。珍大哥早就懒得管学堂了,现今我跟琏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已有引泉在学堂打杂的先例,再安置几个良民。堂堂家塾用什么家仆?良民能进学堂干活,有口饭吃,一文月钱没有都抢破头。”
王夫人想了想,笑叱:“你个精刮的,要他们忠心,月钱多少得给些。丫头子……你不会是想配给他们吧?倒也衬,只是小了些。”
宝玉手一摆:“那就过几年再成亲,往后街租间屋,三个丫头住一块。还叫她们给我做针线,专做荷包。太太不是有铺子?放铺子里卖,月钱不就出来了。”
王夫人呸了声,戳着他的额头道:“你四季多少衣,袭人她们做的完?还叫她们做你的衣裳,月钱照给,从学堂那边出。哪有不给月钱叫人干活的?越是良民,越发要多给些,私下告之他们是两人份的。”说着话便开锁拿身契文书,一边对宝玉道:“小红也放了,最可能出事的是她,阖府都知她最得你用。”
宝玉眼睁老大:“她不是老太太的人吗?”
王夫人哼了声:“老太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