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玄靖是一个好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圣人,一个近乎于完美的圣人。他身上有一种自然而淡漠的气质,出尘离世,恍若世外高人。但是同时他的身上有一种侠义的精神,他不会隐居也没有避世,相反的,他积极地用自己的力量来维持这个朝代的平衡和公理。可以说,忆琴身上也有一种侠义,她有时也会出手救助一些弱小的人,但是玄靖的侠义和她不一样,他是一种定义更为广泛的侠义。他追求的并不是一个人的正义和公理是否得到伸张,他在乎的是天下,只要天底下大部分的人能够得到正义和公理,那么他就会认为牺牲一小部分人的正义和公理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玄靖也是一个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在这一方面上,他和花满袖是相似的,不同在于花满袖在追求自己的目标的时候是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的,而玄靖却是在乎的。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花满袖真的有一天把这面谋反的大旗举起来的时候,玄靖有可能会运用一切手段来阻止,甚至包括用花满袖最重视的东西来威胁他,比如封君兰和夜罗绝,比如忆琴。
忆琴也许不相信,但是玄靖确实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当年,为了阻止苏易的一次谋反的举动,玄靖亲手把刀架在苏易母亲的脖颈上,面无表情地威胁苏易停止。苏易那时候还带着蝴蝶面具,隔着面具他看见玄靖的刀已经微微切开母亲的脖子,殷红的血顺着刀口落下,但是玄靖握刀的手很稳,没有一点的颤抖,苏易以及站在他背后同样带着蝴蝶面具的花满袖清晰地看到玄靖有些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正义感,没有人能够在拿着刀威胁别人的时候还露出这样的正义感,但是玄靖做到了,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气是从他身体深处散发出来的,问心无愧。
苏易并不在乎自己的母亲的生死,但是他还是放弃了那次的谋反活动,因为他知道玄靖这么做并不是单单只是利用母亲威胁自己,他是用自己的举动告诉自己,他已经掌握了他的谋反意向,先机已失,苏易自然不会再做无谓的尝试。
“那么我在这里可是要先谢谢苏公子了”花满袖勾了勾嘴角,艳艳地笑了笑,伸手揽过忆琴的腰,狭长的丹凤眼带着玩味和挑衅地看着苏易“可是现在我还是一无所有,苏公子这样的大恩不知道在下以身相许可否偿还?”
先是故意把苏易请到梅园,现在是盛夏时节,梅花自然完全没有,王府一片锦绣却要在这一片绿油油之中招待苏易,明明知道苏易讨厌碰触,还要这样刺激他,果然花满袖和苏易之间的过节不是一点点啊,忆琴淡定地看着两人,不打算参与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
苏易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面对花满袖挑逗而妖异的眼神,他一直无动于衷,然后礼貌地起身对花满袖说:
“在下受之不起,人我已经为你送到了,这保护忆琴姑娘的重任还请谢公子担下吧。”说完朝着花满袖客气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地转身离开。步伐沉稳,即使没有武功,同样每一步都落下得很稳。
花满袖看着苏易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梅园门口,然后才松开搂着忆琴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很奇怪他为什么会送你来这里是吗?”
忆琴老老实实地点头。既然知道了花满袖并不是蝴蝶公子,再见面就显得有些尴尬,尤其刚刚花满袖还是那样意图明显地在苏易面前搂住自己的腰。
“其实,我也不知道苏易到底心里在想什么”花满袖毫无愧色地承认,看了看忆琴抽搐的嘴角,然后安抚似的笑笑,单手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懒懒地说“从现在看,苏易确实都是在帮助我的……至于他有什么阴谋,只要他能帮助我达成我的心愿,那就不重要。”
“可是……”忆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苏易没有道理突然这样帮我?”花满袖将另一只空着的手捏过桌上的酒杯细细地把玩,一边继续说“其实他自然有他的打算,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苏易现在想要的就是天下大乱,所以只要我对那个王位还有一点的窥探之意,苏易都会鼎力助我的。”花满袖说着放下酒杯站起来,慢慢地在梅园之中踱步,一身灿烂妖媚的红衣在一片的绿色之中是那样的显眼招摇,霸道又张狂。
是的,苏易想要乘着天下大乱的时候浑水摸鱼,但是又无法靠一己之力对抗背后站着一个朝廷的玄靖,自然就会鼓动花满袖站在自己这边。
苏易并不是真心帮助自己,这一点花满袖自然很清楚,但是这个时候他太需要苏易这样的助力了……既然大家想要的都是这水里的鱼,那么不妨一起搅浑这水之后各凭本事便好。花满袖想着,一缕淡淡的冷笑慢慢挂在了他的嘴角。
“苏易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忆琴看着花满袖的背影,幽幽补充了一句。
“那是自然,他,可以算是一个劲敌呢”花满袖突然灿烂地微笑了一下,猛地靠近忆琴,另一只手抓住忆琴的胳膊,把她拉进自己,凑到她的耳边蛊惑似的说“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担心我?”
忆琴一时之间有些发愣,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直直地看着花满袖。情况有些失控,但是她不能让事情按着花满袖的预期走下去,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幼稚的小蝴蝶了。
“我自然是在担心你的,不但是我,兰叔和爹都担心你。”忆琴说得非常的平静,脸上甚至带着温和疏远的笑容,遗传自夜罗绝的笑容完美的无懈可击。
花满袖任着忆琴抽出自己的手,并没有再动,只是低着头无声地笑,红艳艳的衣服抖得花枝乱颤
“这很好笑吗?”忆琴冷冷地看着花满袖,心里有些懊恼,到底还是摆脱了自己的控制了。
“不是不是”花满袖横袖捂着嘴,眉眼弯弯“前半句话就很好,我很喜欢,后面的就不必说了。”
忆琴恨恨地瞪了花满袖一眼,不再开口,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无论对这个男人说什么,他都会曲解,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都不说。
花满袖见忆琴不说话了,于是收敛了笑容,停在了忆琴面前,托起她的下颌,温柔地凝视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难得认真地说:
“你还愿意担心我,我真的很高兴,那至少说明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只要能换来你的一滴眼泪,哪怕死在阴沟里我都不在乎的,小蝴蝶,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呢?”
他的眼眸漆黑,却闪动着繁星灿烂,柔和的波光里将一切靠近的物体全部吞没,他蓦然拾起忆琴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低声说
“这里,很痛……”
花满袖离得是这样的近,他身上浓烈的熏香的气息瞬时就把忆琴给包围了,微醺的,让人沉醉的气息……
心意终是难相同
花满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透过忆琴的掌心传来,沉稳有力。
忆琴微微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于是微微扬起另一只手,花满袖立刻在她动手之前,腾出一只手来按住,然后艳艳地一笑说:
“说过了,同样的招式对我没用的,还是那样不愿意接受我啊。”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柔,眼神是那样艳丽旖旎,似乎只要拒绝他,他就会心碎而死。
忆琴恨恨地抽回自己的手,冷笑着说
“我也说过了哦,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
“为什么?”花满袖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忆琴,一脸的委屈“难道我有哪里还做得不够?”
“我也很想相信你,只要你能放下仇恨……否则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可能。”
忆琴说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是一种悲伤沉淀下来后凝结出的平静。只要他内心里的那个结只要没有解开,再甜蜜的言语都无法消弭那层隔阂“只要你能放弃,我就跟你走”你能吗?不,你不能,你的心里还燃烧着那把仇恨的火,它并没有熄灭而只是被现在的局势所掩盖,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天下,或者没有了诸如苏易或者玄靖这样的劲敌的时候,那把火就会再一次的烧起来。然后呢?你是选择杀死封彩音和我于父亲作对,还是再一次的离开?无论哪一种都只是历史的重演。既然当时就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现在还要因为一时的激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有些事,不需要说出来,彼此的心里都明白的……同样的,两个人是不是在一起真的一点都不重要。恨无法消弭,爱难道不是也一样吗?你说我不相信你是爱我的,当你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只是说明你,根本不相信我其实,是相信你的……
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我想的,你明白吗?
忆琴的眼神清清冷冷,有些空洞,有些倔强,还有一些凌驾于莽莽红尘之上的寂灭。
花满袖苦笑了一下,默默地后退了一步,为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背着手慢慢地在梅园之中踱步,嫣红如石楠的宽松长袍在风中微微飞扬,轻扬似要御风而行。半响,他才缓缓回头,非常认真地看着忆琴,眼眸里闪动着一种严肃而执着的光。而后字字清晰地说
“苏易,不得不防。”
他说得很慢。忆琴从来没有见过花满袖用这样认真的态度说过话。花满袖收起了那些不正经之后,身上丝毫没有一丝的女气,艳丽的声音褪去浮华显得低沉而磁性,英气十足。字句简短干脆,一股枭雄之气自不经意间散发出来。
忆琴没有看花满袖,她侧过头看身边一从茂盛的桃叶珊瑚。伸手去碰触那带着白点的绿叶,斑斑点点在绿叶上轻盈跳动如同情人落下的相思泪。所以花满袖没有看到忆琴眼角的失落和叹息。
她从来没有也不会问他究竟是我重要还是仇恨重要或者天下和我你会选择哪一个那样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她知道答案,天底下除了死去的冷非月,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花满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