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却避而不见。郑晓又不好公然嚷嚷说放我儿子。他再去锦衣卫衙门打听,却得报陆大都督公务未归,而严千户前rì被凶徒殴伤,医嘱不得见客。再到诏狱问是否有释放郑国器的消息,那诏狱拦门的锦衣卫竟说,郑国器与人通jiān,证据确焀,怎么可能放出来?
到下午,市井中“某权贵公子通jiān杀人,国子监监生无辜被陷害”的流言更是纷纷传送,郑府的家人出去买菜,也给人拦着打听八卦。
这下子,把个郑晓气得面sè发青,嘴唇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自个不惜低三下四,丢光了脸面去阿附严家,而严家本已答应放了自己的儿子,回头居然说话不算!想到自个在严府陪着笑脸的做戏,却被严嵩、严世藩这般摆布,真个是怒火攻心。
再看顾娘子呼天抢地,捶胸顿足的可怜样,郑老都堂怒发冲冠,切齿道:“夫人你莫再嚎哭。严家敢害我儿,我也要他们好看!也罢!老夫豁出我这官不做了,也决不放过严家,我这就写奏章!”
顾娘子哀哀戚戚地拉着郑晓道:“老爷,那严阁老的势力,咱们斗不过啊!以妾身看,还是再去求求严阁老。我听说他家的二少还未婚配,yù聘陆炳之女而未得,要不,把咱闺女嫁给他们,我再补贴上几万两银子的嫁妆,拉上一层关系……”
“妇人之见!”郑晓原本就懊恼前一夜不该去服软,不但丢了面子,还延误了时间。这回他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溅严府一脸蛋花。此战虽然可能有败无胜,但为了尊严也不得不战。当即,郑老都堂铺开纸,饱蘸浓墨,开始书写奏章。
郑晓盛怒出手,不但自己亲自冲锋陷阵,他手下直接控制的三十余名科道言官也自然追随,弹章如雪片般直达君前。
众多弹章的核心思想是:法自有司出,厂卫不得侵。那恩荫五品锦衣千户严鸿,出身纨绔,素无军功,多行不法,得封锦衣本就于礼法不合。今又欺凌文士,大兴冤狱。国朝举人郑国器无罪而受执,强索入诏狱,以酷刑而迫供。如此风一开,则厂卫鹰犬可随意凌虐士大夫,言路堵塞,纲纪废弛,大明朝江山有倾颓之险。
更有御史,索xìng大加发挥,弹劾严鸿依仗严阁老之势,胡作非为,飞扬跋扈,横行京师。请天子穷究其罪,并从此亲贤臣、远小人、勤朝政、禁方士,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是啊,单纯骂个五品千户有什么意思,完全不符合御史老爷们的身份么,自然要把首辅加皇帝一勺烩进去,才能显出清流言官不畏强权,铮铮铁骨。
郑晓的本章更是掷地有声,显示了这个专业骂人的领袖的强大战力,把事情牵扯到了锦衣卫仗势凌虐士人的层面。
“刑狱付三法司足矣,锦衣卫复橫扰之。昔汉光武尚名节,宋太祖刑法不加衣冠,其后忠义之徒爭死效节。夫士大夫有罪下刑曹,辱矣。有重罪,废之、誅之可也,乃使官校众执之,脫冠裳,就桎梏。朝列清班,暮幽犴獄,刚心壯气,銷折殆尽。及覆案非罪,即冠帶立朝班,武夫捍卒指目之曰:‘某,吾辱之,某,吾系执之。’小人无所忌惮,君子遂致易行。此豪杰所以兴山林之思,而变故罕仗节之士也。愿自今枺e与朝仪,锦衣卫爀典刑狱。士大夫罪謫废诛,爀加笞杖锁梏,以养廉耻,振人心,励士节。”
郑晓不愧为都察院右都御史,言官首领,攻势凌厉。这份奏折里,完全不提自己儿子的罪过,却直接从国家利益层面要否定锦衣卫存在的意义,更暗指对方是以笞杖锁梏来对待自己的儿子,刑讯逼供,而且折辱的不是自己儿子一个人,而是士人这个集体。毕竟儿子已经是举人,还是恩荫舍人,折辱他完全可以算做折辱士大夫。自己儿子就算是死,也该由三法司议罪抓捕,轮不到锦衣卫干扰司法,这已经是要用自己的儿子和锦衣卫同归于尽的派头了。
面对着郑晓一派的拼命猛攻,严嵩一党却是按兵不动,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既没有向郑晓一派反击,甚至连郑国器的案子,也就那么拖着,既不宣判,也不放人。五城兵马司方面屡次去要人,都给陆炳顶了回来。
唯一的信号是,冯孝先给释放了。不过,他只是在几个锦衣卫的保护下,回到安定门旧宅溜达了一圈,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事儿,就又回到诏狱去了。不过可以肯定,这次他不是作为罪犯去的。听目睹的老百姓说,这冯生不但没上绑绳,没带镣铐。锦衣校尉和力士反而对他听尊敬,一口一个“冯先生”。
而这些事件,又进一步促使郑晓麾下的御史们抽风般地猛攻。
起点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m。。阅读。
第一百五十四章公知的疑惑
眼看着满朝上下,对严鸿的斥责真是惊涛拍岸,有理声高,通政司内,弹劾严鸿及严家整体的奏折堆积如山,大有群情汹汹,一举斩权jiān于马下的态势。不过司礼监的黄锦黄掌印,看着这些弹章,却并不感到高兴。
这并非因为他想护着严鸿。相反,作为憎恨权jiān严嵩的有良心的太监,黄锦从不掩饰自己对严鸿的厌恶,也想抓住一切机会对严鸿下蛆。只是上次教坊司的事,虽然皇帝没说什么,但是那一系列安排无疑是给了自己一个jǐng告。
尤其是对戴洪的处罚,未尝没有杀鸡儆猴之意,不过是天子念旧,自己又是兴献王府出来的旧人,才对自己手下留情而已。
因此他最近做事也比较谨慎,不敢随便下蛆了。抓住鸡毛蒜皮的攻击,只会适得其反,不如按兵不动,等一旦严鸿真犯了什么大错,出手就也不迟。
最初这些御史弹章刚上来时,黄锦真是心中一喜,琢磨着这次严鸿够受了。大明朝文人弹劾武人,鲜有不成功的。当然,把严鸿算武人,真是对武人的污辱,不过怎么说也是锦衣武官。
尤其这么多御史一起出手,简直是弹幕攻击,一般的官员根本架不住,就算是文官也该是无力抵挡,很可能选择自己上本乞罪,挂印待参了。
但是随着本章越来越多,黄锦感觉就不对劲了。他真想对这帮御史高喊一声,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你们现在骂严鸿没关系,但你扯什么不合礼法?严鸿这个锦衣正五品,是皇帝亲自下旨恩赏,你们说他不合礼法,是骂他还是骂皇帝?
飞扬跋扈这些还好,但说什么严嵩,这也属于牵连过远了。如今严嵩圣眷未失,你们这样骂,那等于是连严嵩骂进去,也就间接把宠信阁老的天子也带进去了。
要骂严鸿,就老老实实骂严鸿嘛!你们这样搞法,等于把严鸿这棵树和严嵩这片森林绑在了一起,还捎带上脚下的皇帝这片大地沃土。这么搞,严鸿还倒的了么?
这倒不能全怪御史们糊涂无用,而是因为在这近两百年的岁月里,御史们已经养成了一套自己的行事方法和原则。他们一旦发动攻击,就必然是铺天盖地,祖宗八代,乃至牵连周边,最后剑指天子。这已经形成了御史弹劾的标准化模式。
如果舀现代战争打一个比方的话,这帮御史的攻击,属于火力凶猛,覆盖面广,但不能集中目标。
这种地图炮的扫shè,有时候威力确实很大。所谓先下手为强,通常要攻击的“jiān贼”,总有不少朋党。而大面积的扫shè,有时足以威慑敌对阵营,让直接目标的党羽靠山自顾不暇,不敢庇护,甚至只能放任目标倒下。要想让这些御史们动动脑筋,去研究下旁敲侧击、迂回包抄、余韵无穷的技战术?对不起,咱要有这耐心,就不当御史了,没准就入阁当大学士去了。
另一方面,这些御史们这种猛攻,内心也有自己的想法。与其说他们对严鸿不顺眼,义愤填膺,不如说他们是对严嵩看不惯,恨之入骨,乃至对提拔严嵩做到这个位置的人看不惯,颇有微词。只不过,这最后一条实在难以明言而已。
内外两方面的原因,使得御史们这次毫无迟疑地再度施展漫天花雨的攻击方法。只不过,这一次使用此种战法,未必能够得手。
而且,公公知识分子黄锦还发现,此次御史们攻势虽猛,但规模不是很壮观。上书的人只有三十多个,都是郑晓直属的御史们。
按说,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与郑晓是同科进士,交情莫逆。平rì里两人共进同退,也多次联手对抗严嵩。可今次,为什么周延一脉的人没有动手?那些中间派,没事特别热中于打便宜人,痛揍落水狗的人们,都哪去了?
而且,往常里,除了御史之外,另一波言官——六科给事中也有跟风起哄打酱油的爱好。正所谓不骂白不骂,基本是有人动口,就往往会自发xìng的帮拳。尤其是这种骂皇帝、骂首辅、骗廷杖、捞声望的事,有的是人愿意跟着起哄。而严鸿以锦衣卫身份设局逮捕新科举人,这可以说是一个极好的发挥题目。可是,这么好的舞台,这次怎么也不见多少人起哄?
还有,作为本次挨骂的目标群体,严嵩一脉人多势大。往常打嘴仗时,一向是以人多取胜,只是在科道的人马比较少而已。按说郑晓这么个搞法,严嵩必然有所察觉。可是他和他的门生走狗们又为什么不出手?
这一切的不正常结合起来,让黄司礼感觉到阵阵寒意。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又被人安排了几重陷阱。因此,他便不敢枉自发动,以免乱了阵脚,把自己也搭进去。
而且,这次的事,他也实在不好下手。冯孝先一案,严格说跟内廷其实也有牵连。有趣的是,这一回严鸿却算是和黄锦站在同一立场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