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们都有些本事,老夫都要重用,只是你想该如何用他们?”
严鸿道:“老爷子容禀,那些夷官皆有手段,然终究是一人,大明疆域万里,我们需要的是无数这样的人才。因此小子以为,应派工匠学其技法。可选年轻匠户,以官爵吸引,其必肯认真习学,将来师夷之长技,以补我之不足,而我之长技,夷人无从得知,我大明还有何惧?”
嘉靖道:“说得好。佛郎机的大炮,比起我大明火炮,确有过人之处;而夷船也有值得效法之处。若真能师夷之长,补我之短,我大明从此自可无忧。回头先把这几个夷人给个官,再做计较。”
黄锦道:“老爷子,传奉官被废止多年,若然贸然恢复传奉官,怕是百官不服,吏治混乱,此得不偿失。”
嘉靖道:“传奉官当年是老夫废的,这里面的干系,我如何不晓得?可是如今情形特殊,哪怕真是要引来许多麻烦,也只得由他。至多不过是多些滥竽充数之徒,朝廷有了钱,还怕这点俸禄么?”
所谓传奉官指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吏。这里面既有通过关系,而混进来的小人,也有一部分是根本不可能通过科举而得官的技术官僚。比如一个木匠,其技艺高超,但是在明朝却不可能像是某位大师说的那样,享受“相当于中级知识分子”的待遇。那么用传奉官这种方式给予官职,就是对他的最好安置。
此风始于天顺八年,刚一出现,就因为触犯了文官集团的利益而遭到抵制。在技术官员于科举官员的较量中。技术官员完败。最终于嘉靖初年,传奉官制度被彻底废除。在黄锦这样的太监脊梁看来。这也是在破坏大明朝的人事制度。
严鸿道:“老爷子,若是百官多有异议,可以将那些匠人授以锦衣官职,文官们也就没什么话讲。”
嘉靖道:“那些人若是想要说话。怎么也能找到话头。当年杨继盛说你严家人无军功而得荫锦衣,这种混帐话也说的出口,那还有什么说不出的?你便是封了他们锦衣官,文臣们还是有话说,索性便直接以传奉官形式,予以授职就是。”嘉靖皇帝也是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又把九泉之下的铁骨忠臣杨继盛给骂了一句。
说完了夷人,话题又回到了倭寇。嘉靖深知,汪直这种强盗,若真是安善良民。那他当海盗干什么?不过现在他既然肯暂时接受招安,那么反过来用他的这强盗脾性,帮大明朝收拾那不驯服的外番倒也有好处。他又道:“汪直为害东南,糜烂地方,令我大明损失饷银千万,子民受荼毒者不可计数。这一番朕赦免他的死罪,其实委屈了百姓。只希望,这厮回头对付起扶桑倭人,也有一般的手段,那便不枉朕饶他不死。日本为洪武爷定下的不征之国,咱们朝廷不好对它用兵,它便目无天朝,横行胡为,单是朝鲜给朝廷上奏,说倭寇祸乱半岛,也有许多次了。早该收拾收拾他。”
严鸿知道老皇帝心思还在日本的金银山上。大明朝此时金银出产非常少,皇帝对于日本这种有金山银山的国家,可以说是充满的嫉妒情绪,但又碍于祖训,不好出手去抢。借刀杀人,自是再好不过。而且汪直身份么,如今是土司,日本也是藩属。土司和藩属打架这种事,不新鲜,大明朝对此的态度也一般是不闻不问,人脑袋打出狗脑袋也由得你们,反正只要你们向大明称臣就可以,其他懒得管。因此汪直就算把日本灭了国,也不算违背祖训。
理解皇帝这种心态,严鸿道:“回老爷子的话,汪五峰力压两洋,收拾倭人,应该不至于为难。当然朝廷上,也要卖他些军粮器械,助他几分威风。有了这些援助,我想汪直一年给朝廷上贡纹银百万,应该不成问题。”
嘉靖抚掌大笑道:“好的很好的很,若真能年贡百万白银,我就把汪直的夷州宣慰提拔成夷州宣抚,也无不可。当然新军要练,战船火炮也不能停下,至于那西洋修城之人,回头便派到边塞上修筑城池,真若是能让蒙古人吃苦头,老夫便要重重加封。”
黄锦见皇帝与严鸿君臣相得,心中就说不出的气恼。他手中并无什么致命的东西,能把严鸿一击放倒,但也忍不住要从现有的证据里,找些东西来恶心严鸿。因此黄公公便道:“听说严小相公此下江南,与戚继光结拜手足,不知是否有其事?戚南塘为朝廷干城,小相公也是少年英杰,你们这一结拜,倒也真称的上是龙兄虎弟。等到新军扩建,戚将军总领浙兵,怕是东南兵马尽入他掌握之中。再有西洋夷女,为严小相公内宠,你们全是一家,浙兵的军械使用,便可直接从那火器作坊调度,倒是省了地方上的手续。”
第六百一十一章 ;谁家花落
黄锦想来朝廷最忌讳内外勾结,若是能咬住严鸿勾结外藩大将,谋图不轨,或许就是能把他搬倒的契机。毕竟当年夏言身为首辅,当初严嵩也是拿这条作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幌子,把夏言收拾掉的。浙兵这回立的战功太大,大到黄锦不肯相信的地步,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整一整戚继光。至于西洋夷女那事,也是一样,他刻意强调下夷女船长身份,就是想让皇帝明白,这严鸿与海外掌兵女子勾结,又上本求为她开火炮作坊,到底安的什么心。
陆炳此时却开口道:“黄公公,戚继光那事,陆某是知道的。说来这结拜兄弟,也算不了什么。陆某少年时,也好与人换个帖子,其中有不少如今也任着都指挥、左、右都督,戚继光那点官职与严鸿结拜。还嫌小了点。”既然严鸿已经确定是他姑爷。他自然要为姑爷背书,拜把子怎么了?我也一样拜。拜的也是武臣,是否也准备说我不可靠?
嘉靖笑道:“黄伴,你也是仔细的过分了。武将们拜把子的事,也不算什么稀奇。尤其戚继光仗打的好,也是朝廷难得的栋梁,与纯臣义气相投也是有的。只要不因私忘公,便不算什么大事。至于那些风花雪月,风留韵事,少年人好色而慕少艾,更算不上什么。日后自有人管他。我等何必做这小人?火器作坊,建的越早越好,越多越好,回头咱们把匠人派去。才好学习手艺。”那些火器作坊的原料控制在大明手里,就等于是掐住了这个作坊的命门。而且夷人数量有限,还是要用大量大明工匠,因此嘉靖早有把握,事态不会出离控制,也自不会被黄锦影响。
而最关键的还在于,夏言之所以被严嵩害死,本质不在于他真的勾结了外臣,而在于他不会讨好皇帝,反而直言犯上,惹嘉靖皇帝不快。而如今严鸿什么事情都顺着嘉靖皇帝的毛捋,嘉靖皇帝又如何会随意处置自己的忠狗呢?黄锦手上最有力的一件武器做了无用功,不由有些沮丧,只是想着,如今严鸿头上还有个天雷未响,只盼着这个雷下来,把他打的粉身碎骨才好。
嘉靖又道:“纯臣,你刚刚回来,有一桩喜事,不知你祖父、父亲与你说了没有?”
见严鸿摇头,嘉靖笑道:“说来你小子也自走运,徐阶徐次辅相中了你,欲将自己的嫡孙女许配与你为妻。想那徐家小姐出身名门,贤良淑德,更听说是个美貌无双的女子,与你正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这门婚事若成,老夫也要赏你些东西,作为贺礼。”
看嘉靖那捻须微笑的模样,严鸿忙磕头道:“小子已然听祖父说起,今日特意向老爷子您讨一个恩典。”
嘉靖道:“恩典?你此一番立下赫赫大功,尚未加赏,你且说要讨什么,老夫定然答应。”
严鸿道:“小子求老爷子下旨,驳回此事,小子实无意与那徐家小姐成亲。”
嘉靖闻听,哼了一声:“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真是混帐!那徐阶户大人多,又是堂堂次辅,做他的孙女婿,有什么不好?”
严鸿道:“回老爷子的话,实不相瞒,小子与陆世伯的千金,海誓山盟,缘定三生,自不敢去娶徐家千金,还望老爷子明查。”
嘉靖听到此,又冷哼了一声:“荒唐啊荒唐。小子,你第一次见我时,明说你对那姓孙的女匪用情甚深,哭着闹着求我赦免她一山人马。回头老夫还让她穿着嫁衣入了严府。如今又变成对我侄女海誓山盟,那女匪你又置之何地?”
严鸿要紧磕头道:“我与那孙氏之情非假,更感念皇恩浩荡。然而她毕竟出身草莽,做不得严府正妻。我与陆世伯千金,从相识到相知,实感她厚爱,还望老爷子成全。”
嘉靖“诶”了一声,沉默半晌才道:“你这小子,当真是个泼皮。怎么把我那兰贞侄女也惦记上了?这事,倒是让我为难了。徐子升是朝廷次辅,文孚是我的兄弟,我这一手托两家,这事到底委屈何人为好?”
陆炳与皇帝毕竟相处的年头多,明白这是皇兄故意做戏,忙道:“一切全听您的吩咐,臣弟绝无违拗。”
嘉靖长叹一声道:“文孚,这事,老夫只好对不住你了。严鸿,徐次辅为国操劳,功勋彪炳,便是你祖父,也要让他几分。他提出的婚事,又是你恩师张居正保媒,无论如何,推辞不得。依老夫看,你还是答应了吧,只要你应下这门婚事,老夫许你个进士出身,六部堂官的名额,你看如何?”
严鸿如今是国子监监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虽则当时科举非常严格,严鸿又不学无术,然而真要是皇帝肯从中支持,再加上严阁老、徐阁老两家联手,下面作弊中个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于上青天之事。若是对其他人来说,这个诱惑。确实非同小可,足以让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搏上一搏。
可是对严鸿来说,即使这个承诺是真的,对他也是一点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