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些人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分散在扬州城各处,有的喝酒,有的饮茶,有的四处闲逛,还有的蒙头大睡。这倒也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有热闹可看,不怕麻烦嘛。
在刘家茶园里,几个这样的“恶少”正坐在一个角落里,不动声色地交谈着。他们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杯往嘴里灌,或者抓起桌上的瓜子、点心塞,但很明显,心思不在吃喝上。
“三哥,那严钦差把灶勇都调出营了,四门都安排了一些,还有一部分在城中的要道口巡哨。盐帮的人也被派到码头上看守,看样子,南京兵变后他也有了些准备。”一个肥胖的少年人道。
被称作三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三十岁上下的汉子,脸上五官倒是颇为端正,有一股儒雅之气,和这几个恶少比起来,颇有鹤立鸡群之感:“那武库呢?”
“武库加了一百卫所兵看守。放心,能打的全被张居正给调走了,这些都经不住咱兄弟打。”
那三哥又道:“巡检司的人怎么样?”
另一个二十来岁的白脸瘦子道:“扬州这巡检司,自从那宁威被收进浙军,调到镇江去之后,余下的都是些酒囊饭袋,更见不得阵仗的。要说这扬州城里能打的人,也就是钦差自己的几百锦衣卫了。不过咱们有心算无心,到时候杀他个稀里哗啦,不在话下。”
那胖少年倒又问:“还有那张永富,他听说已经被严鸿整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服服帖帖了。咱们来了,许多寄住他家,不怕他去找严鸿告状吧?”
白脸瘦子笑道:“不碍事的。张永富去年为了染指钦差的小妾,被严鸿拿刀割得肥肉耗尽,他对严鸿也是恨之入骨。再说,咱们答应好,只是借他的地方住,到时候闹一闹让严鸿不痛快,不会连累他。他又不知道咱们的打算,这会儿要翻脸,反而是自找麻烦了。”
那黑脸三哥点一点头,用手指头在桌上指画着:“那就好。到时候咱们大队人马兵分三路。我亲自带一路直扑张园,把正在大吃大喝的严鸿和扬州地方官员一网打尽。罗进兴,你带一路人马去夺取武库,尤其多抢火铳和弹药。徐醉你带人就在街头上冲锋,扫荡拦截敢出来的官兵,顺带把衙门也给烧了。卫所兵和盐帮、灶勇里都有咱们的人,到时候内应起来,这些人里面好些是可以给咱们助威的。这一战,若能杀死狗官严鸿,自然是最好的。不然,就尽量把扬州闹个底朝天。张玄,你带些弟兄就守在码头上,城里一闹起来你就放火烧船。万一我们这边吃了亏,退到码头来,也靠你把船控制着,让咱们有路可退。对了,狗官严鸿的那几艘夷船,一定给他烧了。”
众恶少齐声答应:“三哥放心,这严鸿狗官勾结倭寇,在江南横行霸道,欺压百姓,我等激愤已久。这一次,定要叫他知道厉害。”
三哥笑着点一点头,转看窗外的扬州街市,心中暗道:“严鸿,严小相公,你害的我李家好苦,不但偌大家业,功名官爵尽皆灰飞烟灭,还累我家数十口人命丧黄泉。你倒好,当着钦差,收着开海的黑钱,还要娶美人。啧啧,好生享福自在。如今啊,我李佳湖要把这一切都来了了断!”(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三章 不速之客
七月初二黄昏,上灯时分,严园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尽管钦差正使张居正已经去南京了,尽管南京兵变的消息传来,多让街市上有一些惶恐,然而毕竟是钦差副使,当朝首辅的长孙纳妾,当地的一班儿文武官绅,岂有不厚加巴结之理?
要论来参加的宾客等级,扬州这些官员豪商,自然没法与严鸿在北京的几次婚事相比。但若单论财力,北京的绝大部分官员,实际上却也没法和江南大商人相比。再加上天高皇帝远,严鸿钦差这一次婚事,西商马自勉等人竭力襄助,那排场自然是惊天动地。不但大红花轿,连舞龙舞狮子都来了。扬州人不但是在恭维严小相公这一次纳妾当娶妻的婚事,也是在借着这一次婚事,来个全城娱乐。
莫清儿打扮停当,上了大红花轿。看着闺女被抬出去,刘氏夫人百感交集。女儿嫁与他人,自然是要哭几声的,可是看着这盛大的出嫁排场,看着送亲队伍中,以扬州知府魏志杰为首的那密密麻麻的官牌,再看着这满城欢庆的架势,这那里是纳妾?世界上娶妻能到这一步的,又有几人?刘氏被强烈的幸福感冲昏了头脑,几乎要晕厥过去。
倒是雪艳娘保持着冷静。她也听说了南京兵变的传言,而且本地卫所兵确实已经调过去了,严鸿的老师,钦差正使张居正也过去了。那么这扬州再是繁华。却也难保不出事。雪艳娘出身烟花之地,其见识和居安思危的意识,远比小家碧玉的刘氏要强得多。再加上她没有被莫清儿这盛大的出嫁仪式冲昏头脑。因此反倒是指挥家中的仆役们,在送亲走后,就四下里巡逻看守,又把家中最值钱的盐引和一些细软都收拾好。严鸿还派了十名锦衣卫到莫家来专事护卫,雪艳娘准备了酒食招待他们,预防着一旦出事,就抱着这根大腿逃命。
花轿内。莫清儿幸福地打颤,别说隔着盖头和轿帘。她依然感到自己被这灯火给晃花了眼。自从教坊司那神奇的一夜,她已经暗自许下严鸿是自己的托身之主。之后慈溪相会,自己竟能在二娘的指挥下救下严鸿一命,她更是将自己的命运完全拴系在这个英俊的恩公身上。现在。数年的苦心折磨终于到头,自己就要如愿嫁给他,而且,是在如此盛大豪华的婚礼,让自己成为全扬州人议论的中心,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甜蜜!
严园内,官商云集,摆下了五十多桌。原本张居正要作为男方家长来受礼。结果南京兵变,张祭酒赶去救急了。本地的官员虽然颇有几个官阶比严鸿大的,但谁好意思大模大样坐在上面。代替严阁老和小阁老的位置?好在严嵩一族在江西也算枝叶繁茂,其族人中在江南行商走动的也有。于是大家就扬州城内寻出一位,叫做严必彰的,年约五旬,论起来是严嵩严阁老的远房族弟,也就是严鸿的爷爷辈。还有个秀才功名在身,便正好要此人来担任男方长辈。严必彰起初是大力推辞。连称不敢,后来被扬州众官和豪商苦苦相劝,这才勉强坐了上座,侧着屁股受了严鸿一礼。
这厅堂之内,装饰得甚是华丽。宴席上水陆佳肴陈列,陈年佳酿部署,真个是色香味俱全。只是站在门口守卫的锦衣卫里,有几个大汉手中持着莫名其妙的东西,丈余长的竹子杆棒,上头又仿佛树杈子一样伸出许多奇形怪状的小枝,小枝上还绑着各种彩带银箔,抖一抖哗哗响,烛火中耀目得很。来宾都想,这叫什么仪仗,虽然看着喜庆,可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只有几个武官心中嘀咕,这玩意倒和戚继光浙军的狼筅有一点类似。
便是严园中,水池怪石,奇花异草,星罗棋布,也让人大开眼界。只是在这院子里,却有几处房屋莫名其妙加上了些砖石,虽然也是披红挂彩,看着却不大协调。那有些本地附庸风雅的商人、文人,便暗中嘲笑,这严鸿果真是个武夫,张永富虽则铜臭熏人,他的园子里还是布置得颇为雅致的,如今被严鸿一阵折腾,倒成了个不伦不类。江南园林虽讲究个错落有致,但一山一水,一花一木都有讲究,你以为随便乱七八糟堆几处砖垛子就叫新颖了啊?
交拜完毕,新如夫人莫清儿送入后面洞房。新郎严鸿披红挂彩,到前面应酬众官绅。本地官员、豪商,哪个不尽心巴结?纷纷起来敬酒,自己先干为敬,却不敢勉强严鸿。严鸿一边谈笑,走了一大圈,自己却没喝下几杯。只是他这一圈下来,心中暗自冷笑。那前番被自己整了的张永富张半城,虽然也来赴宴了,还送了一份厚礼,可是和自己对酒时,唯唯诺诺,眼珠子还不住乱动。严鸿心道,张永富,但愿你只是上次被老子整怕了,带着心理阴影的表现。若是这次你还敢和那不知何处来的恶人挂上关系,嘿嘿,你就等着瞧吧。
这时,酒宴气氛已经到达**。扬州虽然也有官场,也有商场,也有江湖,但毕竟政治斗争远不如北京厉害。满座宾客中,也颇有些真心享受这欢宴喜庆的,大吃大喝,不亦乐乎。严鸿正待要回到后面去,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隐隐听得出有惊呼。跟着人影一闪,一个锦衣卫来到门口,高声道:“钦差,外面起火了!”
这一声石破天惊,满座尽皆震撼。原本喧哗欢腾的宴会厅一下子寂静下来,接着便是当啷、啪啦,勺子碟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却看严鸿走到正中间,微微一笑道:“诸位官绅,休要担心。左右不过是些幺麽小丑、城狐社鼠,想要趁着本钦差小登科的时机,来讨杯酒喝。本官早已安排停当,只等着款待他们了。来,诸位客人,请往后避让一下。”他说着,眼角瞟了一下张永富,见这位胖子已经吓得筛糠也似地抖动了。
严园外面,原本挤满了看热闹的闲人,等着施舍的叫花子,挤女人堆的无赖二流子,耍把戏卖艺讨赏的艺人。如今,这些个扬州市民,早已是哭爹叫娘,四散奔走。走的急的,自相践踏,摔倒了连滚带爬,还有的直接吓晕过去。外围里,一片喊打喊杀之声,朝廷要犯李文藻的侄儿李佳湖,带着数百恶少,手持各式兵刃,已经包围过来。
严园外面,严鸿原本安排了百余名卫所兵和二百余名灶勇守卫。人数虽然不少,但这些人的战斗力相当一般,加之互不统属,其中还有李佳湖早已安排下的内应。他们在外面站岗,原本只是当做一种美差,哪里想到要和人真刀真枪的死拼?因此,见到数百恶少张牙舞爪冲过来时,队伍里的卧底们一阵鼓噪,顿时惨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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