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挺羡慕姗姗的,她高兴就是高兴,伤心就会哭,生气就会大吵大闹,什么都写在脸上,多自由多畅快的人生。而我呢,什么都憋在心里,好像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唯一的放纵,就是像今天一样,把这一切都当酒吞了。结果,还引来这么一出戏。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敢像姗姗质问我那样质问她,你中午为什么和轩朗在一起?你约我一起回家,又为什么和轩朗他们来酒吧喝酒?为什么姗姗可以指着鼻子骂我不要脸,我只敢偶尔在心里酸溜溜地嘲讽她一下。真是窝囊。
姗姗,高坤对你而言是“战利品”吗?平时你对他毫不珍惜、呼来喝去,高兴了就理一理,不高兴就挂电话。即使是因为这样一个你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人,你都可以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轩朗呢,我们才刚刚分手,你就挥舞着你丰美的羽翼,完全忽略掉一旁的我,本能地吸引异性了。
自行车还在学校,我不想再绕路回去拿了,直接坐公车回到了家。下车的时候,我才想起,哦,今天搬家了。
下一刻,我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问我怎么还不回家,是不是不认识路了。我赶紧问妈妈姗姗是否回去了。妈妈小声和我说:“回来了,她说……”还没说完,电话就被别人抢去了,还能有谁,是姗姗。
“姐,你没事吧,怎么还不回来?”
姗姗的声音传来,没有愤怒,没有哭泣,就像平时一样。不,比平时更亲热一些,她平时不会叫我姐。
“你……”我一时适应不了。
“你等一等。”
我听见姗姗“蹬蹬蹬”跑下楼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喘着气开口了:“你不是生我气了吧,我刚才是气疯了,不是真的冲你发火。”
“你回家了就好。”姗姗的脾气我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情绪上来的时候闹得天翻地覆,过一会儿就又好了。像她们这样的人,心里恐怕没有什么好不了的伤疤。
“高坤都跟我说了,也是我蠢,他怎么可能喜欢你!”姗姗毫无心机地笑了两声。
“哦。”我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自尊心有些受伤。
“我的意思是,你和高坤是绝对不可能的。”姗姗似乎也觉得刚才的话不太妥当,赶紧解释。我想起了当初,她也说我和轩朗是绝对不可能的,嗯,你看,现在我们果然分手了。
“对不起,算我错啦,你刚失恋,我本来也是想安慰你来着,舞蹈队里有个女孩今天过生日,大家闹着去聚餐,我不想去,她们都说领队必须去,唉,我就给忘了叫你一起回家的事儿了。”
“去酒吧聚餐?”我声音有些冷。
姗姗那边好像愣了一下。“哦,不是,我们吃饭的时候遇见轩朗他们了,我过去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那个过生日的女孩就非要请他们也一起吃,吃完以后,轩朗他们就说请我们去喝酒。”
舞蹈队的女生果然不一般,这么快就能和不认识的男生吃饭喝酒,打成一片。恐怕,他们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些女生,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招摇,男生们会不喜欢?唉,我叹口气,知道现在的自己和怨妇实在是差不了多少。
“你——真不喜欢轩朗了?”姗姗忽然问我。
“啊?”
“中午你当众拒绝轩朗的事,学校早就传开了。”
“哦……”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算了,不说了,你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要为做过的事情后悔了。”
姗姗又问了问我在哪,什么时候回家,我告诉她走错路了,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家,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一路走向“旧家”,楼下的垃圾箱外扔着一个摔碎了的瓷盘,是妈妈曾经最爱的那个。看来是搬家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妈妈就不要了。可能妈妈也是在摔碎的时候,才想起有这么个多年来被遗忘了的心爱之物,可惜重新发现的时候,就是永远失去的时候。我心里有些紧张,快步走到垃圾箱旁边,里面丢着很多衣服杂物,果然是我们家的,还好,没有一盆花。
这也许就是冥冥中的注定,既然不知不觉又回来了,不如再上去看一眼。我进了电梯,坐到了18层,来到家门口,口袋里还装着家门钥匙。
钥匙转动,咔哒,门开了,我推门走进。
满地的箱子和废弃物中间,坐着一个熟悉的人,他垂着头抽着烟,被我突然进来吓了一跳。
“爸爸——”
“姗姗……”
我呆滞了几秒。
“哦,是白露吧。”爸爸反应了过来。
“嗯。”我有些失望。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就是再过来看看。你呢,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拿几件东西就走。”
“爸爸——”
“怎么了?”
“你最近……还好吗?”
爸爸招招手,我走过去,坐到了他旁边的凳子上。
“几个工程都在开工,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没帮你们搬家,累坏了吧?”
“爸爸,你怎么这么瘦?”
爸爸愣了一下:“你爸从小就这么瘦。”
我细细地打量他。是的,记忆中的爸爸永远是一个单薄的背影。照片里爸爸妈妈年轻时候的合影,妈妈是丰满圆润的,而爸爸就像一个竹竿立在一旁。只不过爸爸从前虽然瘦却很结实,现在他给我的感觉是干瘪瘪的。
他脸上的表情永远是愁苦的样子,不管是从前没钱的时候,还是后面承包工程发了财,总是一副深受生活折磨的神情。我知道,富了之后还要苦着一张脸,是为了向欠钱的工程队逼债。穷和富,生活都是不易的。唯一的区别是,穷的时候他穿的是妈妈从超市买来的打折衣服,现在穿的是崭新的西装。
这身名牌西装可以遮住很多东西,譬如说一些声音。
倒霉鬼。
穷光蛋。
窝囊废。
一辈子发不了财。
如今,这副愁眉不展的脸上,多了很多纵横沟壑,肤质又黑了很多。让我不由得联想到长年受到风侵雨蚀的本就贫瘠的土地。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本来不想问的,可是还是没有忍住。
“不一定,最近太忙了。”
又是一样的回答,每次都是。
“搬了家,你总要回来看看啊。”我有点激动。
“嗯……”爸爸沉默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我几乎就要放弃了。
“家里都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
“嗯,有空爸爸回去看你们。”
听着他的话,似乎他已经想要走了。
“爸爸还有事,先走了。”
果然。他站了起来,开始掏口袋,拿出一沓钱来给我。
“打车回家吧,不早了,把车牌号给爸爸手机发过来。”
我没有接钱。
“要真的出事了,你找到车,恐怕我也死了。”我带着怨气说。
爸爸犹豫了一下:“那爸爸把你送回去吧。”
“不用了,我坐公车回去,很安全的。”我刚才并没有看到爸爸的车,估计是他晚上和朋友喝过酒,所以没开。
“那好吧,”爸爸缩回了手,又伸了出来,“这钱……拿去买点衣服和喜欢的东西吧。”
“爸爸,你平时住在哪儿?我们可以去看你。”我不甘心地追问。
爸爸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不一定,工程在哪,就住在附近的宾馆。”
我沉默了几秒,鼓起勇气问他:“爸爸,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爸爸的脸色难看至极,既愤怒又尴尬:“胡说什么,小孩子知道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爸爸,你多久没回家了,连我的岁数都忘了吗?
过了一会儿,爸爸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是谁跟你说的,你妈?”
“没有,她没说过。”妈妈几乎不提爸爸,好像世界上不存在这号人。
爸爸眼睛看向别处,若有所思,最后他回过神来,有些疲倦地对我说:“白露,你是姐姐,要学会顾家,不要太任性,照顾好妹妹和妈妈。”
我赌着气不理爸爸,爸爸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我听到电梯门开了,又关了。我抱着膝盖,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家里只开了一盏灯,我在一堆东倒西歪的家具中一个人坐着,看来被妈妈抛弃的东西还真不少,忽然,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我站起来,冲进自己的屋子,月光下,满地的植物依然开得那样郁郁葱葱。在杂乱和仓皇之中,他们开得那么旺盛,反而让这家显得更加荒芜。
下一秒钟,我怒不可遏。
然后,我拨通了妈妈的手机。
“你不是说,把我的植物都搬过去了吗?”
“我不要买新的,我就要旧的。”
“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
我冲着电话叫着,电话那头的妈妈被我吓呆了。她不明白,这短短的一天,我发生了多少事情。也不明白,现在的我只要一点点刺激,就会情绪崩溃。甚至,她很少见到平静的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
我挂掉电话,坐在花中间,嚎啕大哭。妈妈再打来电话,我告诉她,今天晚上我不回家了,就在这里睡觉。
就让我任性一回,伤心一回吧。今天的一切,我实在是承受不了了。
我边哭边睡,就躺在孔雀的旁边,在黑夜中欣赏着她,她好像也看着我,高傲地俯视着我。我一定会把你带走的,我对孔雀说,她没有表示什么,只是在夜色中舒展着她带刺的鬼魅身躯。
睡的迷迷糊糊中,妈妈来了,爸爸也来了……姗姗跟在他们身后,红扑扑的脸蛋上似乎透着一股子兴奋。
“姐,你真任性!为了几盆花……”姗姗说,语气中带着笑意。
于是,我们全家团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团圆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爸爸,是在一个夏天。
邻居李阿姨一家吃着西瓜,“突突”地吐着乌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