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马俊峰问。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轻轻摇了摇。
马俊峰哭笑不得:“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白还是不明白?”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停顿了一会儿,“可是我还没有想好我的人生。”
马俊峰又一次皱起了眉头:“你才多大,就说人生了?如果没有活下去,就谈不到人生。”
我明白马俊峰在说什么。就像那个老生常谈说的那样,一只蝴蝶出生之后,如果她不能挣破那令自己窒息的茧,那么它就会死在茧中,永远都不会长大了。很多人——我喜欢的人,都还没有长大就死了,像是少年维特、哈姆雷特、还有《挪威的森林》中的直子……他们都死在了茧里。
其实,马俊峰说的道理我早已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只是我从来没有逼自己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你——白露,你想走怎样的人生?是维护自己的性情,宁愿让自己的生命永远停留在18岁,还是艰难地、痛苦地、甚至面目全非地活下去?结束了这一场对话之后,我离开了马俊峰的办公室,脑子里依然乱哄哄的。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是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还是挺身反抗人世的苦难,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
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讽、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劲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
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治国……”
我默默地吟诵着哈姆雷特的台词,为那个不论生还是死都不得安宁的可怜的灵魂而感叹。生固然是艰难的,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我在心里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钻进了一个死胡同,又像是真的被一个遮天蔽日的厚厚的茧困住了。纯洁心灵的创伤是那个茧,稚嫩身体所受到的痛苦是那道茧,还有人世的欺凌、压迫与冷眼,庸碌烦劳的生命都是那道茧。挣破了那道茧,不过是进入了一个并不完美的世界。长大,丧失了天真,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泥沼,人们就在泥沼里麻木地、痛苦地、或者快乐地打着滚。可是,要么死,要么长大,没有第二条路。然后,我就一头撞向了四周。
“啊!”我轻呼了一声,其实,我一头撞到的,不是墙,更不是茧,而是一个男生。
“你在想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抬起头,羞怯而惊喜地看到了轩朗。
“走路怎么也不看路?去干什么了?”轩朗说。
我只好对轩朗说出,我找马俊峰说不做体育委员,可是最后还是被他说服了的事情。轩朗一脸认真地说:“你们马俊峰还挺会挑人的,他怎么知道,我的露露是个强壮的小姐呢?”还没说完,他自己就已经忍俊不禁了。
“连你都嘲笑我!”我气鼓鼓地说。
“没关系,谁要是体育课上不听你的话,下课以后我修理他……”
“是吗?我们班有很多女生,你要怎么修理人家?”我争锋相对地问他。
轩朗满不在乎地一笑,说:“要是女生,就请她吃饭。”
“你以前是不是天天就是这么过的,憋了这么久,是不是很怀念过去啊?”我撅着嘴,双手叉着腰,瞪着轩朗。
轩朗捏了我的脸一下:“要管同学还不容易,你就拿出这个蛮不讲理的样子,男生们肯定都乖乖听你的话了。或者,你也可以哭鼻子,你一哭,马俊峰也要怕了。”
我放下手来,不屑地扭过了头去:“我才不呢,干嘛要理他们。”
“是吗?”轩朗的眼睛里充满了神彩,“你只对我一个人这样吗?”
我冲他轻轻哼了一声,不理会他,转身就要走。轩朗不顾一切地把我抱在了怀里,我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我惊慌失措地推开他,转身就走,脸早已红透了。
“别着急,慢点走,看着点脚下。”轩朗的嘱咐从身后传来,自从我上次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以后,轩朗便一改常态,从一个洒脱不羁的人变成了絮絮叨叨的老妈子。
我心里甜甜的,回头冲他一笑:“知道啦,罗里啰嗦的。”
轩朗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李毅依然隔三差五地来我们家,妈妈能躲就躲,躲不开便敷衍地和他聊一会儿。虽然我们全家都对李毅没有好脸色,可是李毅就像只癞皮狗,总是嬉皮笑脸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请自来,嗅着鼻子恨不得闻遍每条地缝看有没有肉骨头给他啃,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姗姗是个聪明伶俐的人,不用说,她也早看出了李毅和妈妈之间的端倪。虽然她没有问我和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猜测,事情的大概已经被姗姗八九不离十地猜到了。李毅一来,姗姗就对他冷嘲热讽,什么有一只全身都烂了的流浪狗总往我们家门口跑,再来就得打出去,或者故作热情地让李毅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
纵然李毅脸皮再厚,也被姗姗弄得面红耳赤,很长时间不再来我们家。可是过一段时间,他就又恬着脸来了,转弯抹角地提出家里急用钱,到处凑不到钱,暗示让我们还他的钱。妈妈没有办法,只能再装出好脸色来应付他,背地里让珊珊不要太过分,珊珊就赌气摔门走了。
星期二傍晚,我们母女三人刚刚吃过晚饭,在客厅里聊天,这个时候门铃响了。王彩玲阿姨今天出去旅游了,妈妈的朋友不多,这个时候来我们家的再也没有别人了。
“肯定是那条癞皮狗!”珊珊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我把他赶走!”
妈妈一把拉住了姗姗,使了个眼色,让我去开门。姗姗翻了个白眼,转身上楼去了。我把门开了,果然,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虽然黑夜里有些看不清楚,但我肯定这个人不是李毅,他比李毅要胖很多。看到我,他竟然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哦,原来是他,前段时间被妈妈下了逐客令的老史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折翅
“老史叔叔,是你呀!”下一秒钟,我礼貌而温和地问候了他。这个时候,任谁来都要比李毅让我们舒服。
妈妈对老史叔叔的到来有些惊讶,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我们家了,而王彩凤阿姨也有了新的男朋友,我们差不多已经要把老史叔叔遗忘了。妈妈有些不自然地请老史叔叔坐,我赶紧给他端了茶来,又叫姗姗去切水果。老史叔叔十分过意不去,说他是自己不请自来的,让我们不用忙了。
老史叔叔垂头耷脸的,似乎心情很不好,妈妈小心翼翼地问他最近怎么样。老史叔叔只是叹了口气,摇着头苦笑着。妈妈以为老史叔叔是因为彩凤阿姨才这样的,就劝说他不属于自己的还是早些放下好。
倒好茶以后,我和姗姗回到了楼上,毕竟他们的话题不太适合让我们听到,我们在,只会让大人们很尴尬。不过一个多小时,老史叔叔就走了。我和姗姗好奇地问妈妈老史来干什么。妈妈说老史的老婆查出来得了乳腺癌。我们姥姥以前也得过这个病,当时姥姥坚决不做手术,是吃中药好的,妈妈以前和老史叔叔、彩凤阿姨说过这件事,所以老史叔叔就来求妈妈把那个中医大夫介绍给他。
“我看,她老婆就是给他气病的,他找谁不好,找了王彩凤,人家还不是拿他当猴耍!”
“你别太小看老史了,他看着憨憨的,其实也不是个傻子,不然人家怎么能赚那么多钱呢!你们彩凤阿姨悄悄和我说过,老史对她特别抠门,根本没在她身上花多少。”妈妈说。
姗姗听得兴奋了:“我还以为老史给了她金山银山呢,她每天不就是抖哪个男人又送给她了什么东西!自己那么有钱,还嫌不够!”
“就因为这样,所以彩凤阿姨才把老史叔叔给甩了?”我也好奇地问。
还没等妈妈回答,姗姗就说:“废话啊!不然老史长成那样,又土得掉渣,人家不图他的钱,还能图什么!”
“其实,老史人还好,比那个人强!”妈妈说。
“天哪,马路上随便捡条狗都比李毅强十倍,干嘛和他比啊!”姗姗不客气地说。
姗姗还想打听老史和王彩凤的八卦,可是妈妈却把我们赶回卧室去睡觉了。“小孩子家,听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干什么!”妈妈说。姗姗不屑地说:“咱们家的小孩子,只有一个,就是白露。”我懒得和姗姗争辩,淡淡地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还没兴趣听呢。”然后就关上了卧室的门。
从此以后,老史叔叔成了我们家的常客。妈妈积极地替老史叔叔联系那位早已退了休的中医老大夫,可惜这位老中医已经去世了,他的儿子继承了他。老史叔叔从老中医的儿子手里买下了姥姥当年用过的药方,也不打算给老婆开刀了。妈妈带着这位中医大夫去给老史的老婆看病,老史和他老婆都对妈妈十分感激。
妈妈还是十分忧心,担心不做手术反而耽误了老史老婆的病,可是他的老婆说什么也不肯动手术,说是已经是晚期了,开刀也治不好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好全看命,她不想临死被割得四分五裂的。妈妈也只好积极地帮助她用中医治疗了。
这段时间,老史叔叔忙里忙外地照顾老婆,人也瘦了一圈。本来再也走不下去的夫妻关系,竟然像是起死回生了一般,就如同她老婆的病。是的,没过多久,经历了短暂的回光返照,老史叔叔的老婆去世了。临死前,她还说想吃老家的玉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