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掉到西边运河岸以下的时候,两人把草腰子放完了,割麦子的人们也收工了。
大伙都往自己的家里走了,钱富贞说话算话,和龙小井一起抓蚂蚱。
龙小井的三姐,远远看见龙小井和钱富贞一起抓蚂蚱,想喊龙小井回家的嘴又闭上了。转身先回去了。
割过麦子的田地里,只剩下龙小井和钱富贞一起抓蚂蚱。
黄昏时的蚂蚱最好抓,它不像正午时蚂蚱那样欢势,大概它也有困倦的时候,太阳一落山,它就趴在草丛里不爱动弹,拿小棍轻轻把草丛一拨拉,藏在里面的蚂蚱就动了,只是蹦出去一点点距离。伸手一抓就抓到了。
两人不一会就抓了两大串,每串都有半斤多,钱富贞那一串上,“蚂蚱占占”要多些,也不知她是怎么抓到这么多的“蚂蚱占占”,因为这种蚂蚱相对来说是最少的。当然也是最好吃的。
割过麦子的地里,有一些倒伏的干麦杆,两人很快拣了一堆,可是,到点火时却脸对脸地愣住了,哪里有火种啊。
也真是巧了,两人正愣,那边有一个人过来了,嘴里叼着自己用报纸卷的纸烟,龙小井面熟,却一下叫不出他的名字,钱富贞先开口了:“郭大哥,有洋火不?”
洋火,即火柴,农村人的土叫法,大概是这火柴来自外面的世界吧。
龙小井想起来了,面前这个粗壮的大约2o来岁的人,名叫郭铁。小名“锅贴”。村子里传说,他父亲结婚1o年无子,有一天,两口子在家里贴饼子,男的烧火,女的巴唧巴唧往锅壁上贴饼子,贴了一圈,为了省火,又在锅里放个箅子,铺上粘布,往上面蒸窝头,左手握住一团和好的棒子面,右手食指和中指插到面团里,两手一掂一掂,很快一个上尖下圆中间有圆孔的大窝头就成了,看上去很美观,谁知男的看着看着就来了火,也不管老婆正在忙活了,上去一把就把老婆抱住,一掀门帘就到了里屋的炕上。你说巧不巧,本来已经灰心丧气的夫妻俩,这次偏偏就有了,而且生了个大胖小子,两口子为了感恩灶神赐子,给儿子取名叫“锅贴”。后来年龄大了,增加了个大号,叫郭铁。
“洋火?你俩胡闹嘛?不怕麦地着火?”
这郭铁是个愣头青,打起仗来不要命,所以村里便让他负责“看青”,就是看护成熟未割的麦子,防止“四类分子”来偷。
龙小井见他凶凶的样子,也就不理他。
钱富贞伸手在衣袋里一掏,掏出个下午没舍得吃的小甜瓜,小嘴甜甜地道:“郭大哥,你吃瓜。”
钱富贞这小模样,本来就人见人爱,又递上个小甜瓜,铁虎的脸松驰下来,道:“你俩小心点啊,别惹事。”说着,把一盒火柴递给钱富贞,然后边咬着甜瓜边走远了。
还是小女孩的威力大。
龙小井还在不满地向郭铁走远的方向望,钱富贞已经将火点着了。
这时候,日落西河岸,一轮月亮从东边村子的树稍上升起,初夏平原的晚风吹着,一堆火焰映衬着两个小少年,又是一幅极美的乡村图。
………【第008章 蚂蚱香香】………
不大一会儿,蚂蚱的清香味就从草灰堆里飘了出来。龙小井等不及,伸手就要去拨拉黑的草灰,钱富贞小手一伸挡住了:“当心烫着你啊!”
说着,钱富贞用一根小棍,把草灰拨开,里面果然还有火星子。
两串蚂蚱,此时都被草火烤熟了,串蚂蚱用的麦葶早已不在,蚂蚱散在了热热的火堆里。它们的翅膀也都烤没了,只剩下焦黄焦黄的小身子。
龙小井还是按耐不住,伸手就抓起一只,用嘴吹吹上面的灰,一下扔嘴里,虽然烫得龇牙咧嘴,但那满嘴在都市里绝对找不到的小野味的感觉,真是十分受用。
钱富贞歪着个小脑袋看着龙小井的吃相,禁不住吃吃地笑了。
“给,这个好吃。”钱富贞拣了一个肥肥的“蚂蚱占占”,递给龙小井,此时龙小井沉醉在乡野美味的感觉了,也不客气,接过,又一下扔嘴里,这个“蚂蚱占占”果然口感比刚才那个看上去很肥的大脑袋蚂蚱还要好得多。
嚼了几下,那蚂蚱就到了肚子里。
“哪有你这个吃法的,蚂蚱味全让你吃没了。”钱富贞说着,小巧的手把一个“蚂蚱占占”分解开,头是头,腿是腿,身子是身子,“你分开来吃呀,蚂蚱的各部分味儿不一样呀。”
龙小井以为钱富贞把蚂蚱分开后要给他做示范,哪知钱富贞先把蚂蚱的小脑袋递过来:“你先尝尝蚂蚱的脑袋味儿是嘛样的。”
龙小井依她,把这个被火烤得有点焦了的蚂蚱脑袋扔嘴里,见钱富贞一对眼睛看着他吃,就细心地嚼,细心地品,果然,单吃这个蚂蚱头,味道确实不一样。
接着,钱富贞让龙小井依次品蚂蚱的腿、蚂蚱的胸,最后,才让龙小井吃蚂蚱的肚子,而且,先把蚂蚱的肚皮剥开来让龙小井吃了,最后才品那个花生米大小的蚂蚱籽,这是蚂蚱的精华,当然口感最好了,香香的,面面的,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感,总之妙极了。
原来吃蚂蚱也有“蚂蚱文化”。真不知道,钱富贞是怎么懂得这样吃蚂蚱的。
“哎,钱富贞,你怎么不吃啊?”
弄了半天,钱富贞光伺候龙小井吃了,农村小丫头,生活处处被大人熏陶,潜移默化,先懂得照顾别人。在她们的潜意识里,女人就该照顾男人的生活,尤其是那个年代的女孩子,这种传统可是没有丢的。
当然,还有一种从小在土坷垃里滚出来的感情作用在里头。
“我吃。我吃。”钱富贞其实也悄悄咽了几口口水了。龙小井已经吃了三个蚂蚱了,她才吃第一个,而且,拣了个最小的,细心地把蚂蚱分解开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咀嚼的时候,钱富贞那嫩嫩的小嘴唇,闭合着,轻轻嚅动,优美动人。
这么一个可爱的农村小丫头,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掉井里淹死啊。龙小井默默地想道。
“钱富贞,我提个小要求行不。”龙小井一边继续吃着蚂蚱,一边瞅着钱富贞道。
“嘛要求?”钱富贞眼球瞪圆,一下子警惕起来。月光下,小脸上又浮起红润。
她以为,龙小井又像8岁那年那样,下雨过后抠知了的猴时候,用6个知了猴换取的那个小浪漫。
尽管那个小浪漫是有分寸的,毕竟是8岁孩子,但对钱富贞来说,也是想起来就脸红了。
“从现在开始,咱们天天在一起干活。”龙小井脸色有些严肃,这脸色,与他13岁的少年脸蛋不般配。
就这个要求啊,钱富贞脸色一下子平静下来了。
“行啊,行啊,不过……你不怕村子里的人说闲话?”
“咱们都还是孩子,说什么闲话?”
“孩子?都13岁了,还是孩子?俺可不这么想啊。知道不,已经有人瞎议论了,说咱们怎么着怎么着。”
钱富贞的小圆脸上,又浮起红润,比刚才那次红得还烈火。
“说咱们怎么着了?”龙小井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说……”钱富贞不说下去了。
那次抠知了猴时的小浪漫,天知地知两人知,村子里不可能有人知道,当然不会有人议论这事,那么,村人们议论什么呢。龙小井倒来了兴趣。
“钱富贞,就咱们俩在这儿,只有天上的月亮在听着,你还有什么害臊的,告诉我吧。”龙小井渐渐进入到乡村角色,入乡随俗,开始注意用语,尽量说些乡村话,所以他把平时说的“害羞”说成了“害臊”。
钱富贞四处瞅瞅,这时四野一片蒙胧,真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他们说咱俩,将来……”钱富贞又说不下去了,脸蛋红得像火炭。
“咱们将来?将来怎么着,钱富贞,你怎么在我面前还扭扭捏捏地,咱俩……谁跟谁啊。”龙小井更进入角色了。
“说咱们将来……作两口子。”钱富贞一下将小脸蛋埋在了两膝间。
现实中,就在这个夏天,钱富贞掉井里淹死了,所以,已经到外村去上初中的龙小井,并不知道还有村民议论他们成未来两口子这么一回事,要不是时空倒错,自己回到了从前,自己和钱富贞的这段乡村小议论,就永远随她而去了。
听到这句话,龙小井默默地凝视着钱富贞。
假如钱富贞不掉井里淹死,假如自己不离开农村到外面的世界,自己真能和钱富贞做“两口子”吗?
现在,自己回到了从前,可现实中毕竟已经是有家有口的人了,未来和钱富贞又会成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呢?
人生真是充满未知的变数。
“有这议论?钱富贞,好事啊,咱们将来作两口子,不是好事吗?”龙小井此时这话说得是无心的,也带有开玩笑意味。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钱富贞天天和自己在一起。
看住她,看好她。
钱富贞可是当真了,小嘴一撇:“去!你说好事就是好事啊。”
可是,她那双俏眼里,分明溢出一个农村少女对未来的美好向往,这种向往里,有着一个孩子式的幸福。
看到这种目光,龙小井却是心情更加复杂了。
两人总共抓了一斤多的蚂蚱,钱富贞食量小,吃了十来只就打住了,龙小井吃了怕有上百只,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了,看看还有几十只,对钱富贞道:“拿回家去,给你哥哥吃吧。”
钱富贞的哥哥钱保生,大龙小井2岁,是好友,经常一起到地里掘“仓倌窝”,就是田鼠窝,掏田鼠辛辛苦苦弄到它们小仓库里的绿豆玉米花生。
“嗯。”钱富贞大概还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向往里,随口应了一句。
这回轮到龙小井殷勤了。他从麦田埂上的蓖麻棵子上摘下一片大叶子,将几十只蚂蚱包在叶子里,递给钱富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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