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们尚且可算‘为民除害’,可他们这些人只是为了夺取秘籍,天一门那么多人竟然全都不放过,我倒不知那稚童老翁如何也作恶了,”沈雪珞轻轻一咳,又嗤一声:“说起来不都是你的错,从一开始你不娶我,就大错特错。”
“我后来不还是去找你,连抢亲这丢脸的事都做了,你倒好,犟着愣是让人把我丢出去。”
“你要面子我就不要么,堂堂天一门的大小姐成亲当天跟着别人跑,说出去不笑死人。”两人说着竟是相互数落起来。
“反正一开始你也打算跟着我私奔,到后来你却这么心高气傲。”
“嗯,”沈雪珞垂下眼睑咳了两声,脸色愈发有些苍白,隔了片刻才缓缓道:“所以,谁让你比约定的日期迟了几天。”
言毕,二人都未曾开口,小绿此时也隐约明白了事情始末,心底亦是五味杂陈。诚如宋子黎所说,让他们相拥而死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可她如何能认同?
“你这么喜欢他。”脚步刚动,宋子黎就兀然开口。
“是,我……”话还未说完,眼前豁的一亮,头顶瓦片纷纷掉落,竟是有好几人从屋顶攻下,刀剑直指徐泾。
眼见徐泾失血过多剑也不在身旁,小绿不由大惊,甩开拉住她的宋子黎一头就闯了进去,想也没想的就要凭血肉之躯替二人挡下这一击,压根无视宋子黎那一声别去。
等到二人身旁才知宋子黎这么说的原因,徐泾再不济也是天下第一,要躲避几个人自然不在话下,可小绿这么贸贸然出现,反而是帮了倒忙。
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时,徐泾已经迅速做出反应,揽过她同沈雪珞一并护在胸前,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刀,却是眉头也不皱急急问道:“小绿没受伤吧?”
轮廓分明的脸庞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无色,可对前后致命的伤却是连眉头都不皱。见小绿怔怔的摇摇头,他便一笑转过头用心对付来人。
8死重生
“薛姑娘其实和他很般配。”
一直跑出了很远都没有弄清楚沈雪珞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那混乱的场面居然也十分清晰的在脑中一遍一遍出现。
固执的让徐泾从屋顶出去,却在半空一把推开他,将手中的秘籍朝人群中一丢,成功引开所有人注意。而后宋子黎趁机打昏徐泾,请罗信帮忙让小绿带着带着他逃出。
只一瞬间的事,还是分明能感觉出沈雪珞骨子里的果敢决绝。
唔,这也才是徐泾喜欢的天一门大小姐,至死也要说着“带他走,我不要和他死在一起”这样骄傲的话。
小绿忽然就明白了,那些从前对有的看法忽然变了一种状态,她好像懂了沈雪珞,一直夹杂在爱恨中间,这两种感情却又都是极致的。
不知策马奔了有多远,穿过一片密林才感觉周遭安静下来,忙行至湖边停住。小心扶下已经被血浸满身的徐泾,一探脉,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地上。
他不是武功高强天下第一吗?他不是只被刺了两刀流多了血吗?他不是被打昏过去而已吗?
怎么会没了气息……
左手,右手,脖子,胸口,几乎每个能判别生死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眼前的人仍是静止了一般动也不动。
“徐大哥……徐大哥……”贴着胸口的手已经沾满血,而新流出的却仍是怎么也止不住,小绿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是大夫,还会连死人活人都分辨不出?
双手根本不知往哪摆,抖着一不小心手肘就撞着身后的东西。药箱,对了,还可以止血,还可以施针,还可以敷药。
急急忙忙又给徐泾清理起伤口,可无论是她拔出胸口的匕首还是用银针刺激穴位,眼前的男子是丝毫没有反应。心口仿佛空了一块,紧紧拽着地上的草,连呼吸都找不到章法。
要她怎么认同才好,在一切都稳定下来即将重新开始的时候,却又硬生生的将后路全给斩断。
无力的跌坐地上,银针也散落四处,不知是不是身体碰到,药箱忽然一倒,小绿下意识的望去,只见从里头骨碌骨碌滚出一只小葫芦,一直到她脚边才停住。小绿认出,是那日七尹给她的新丰酒。
“咸阳城,新丰酒,十千银钱换一斗,城西楼,万里愁,登高酒烈难入喉,山雨急,渭水流,当年事事莫回首。”默默喃道,忽然便明白七尹这句唱词背后的含意,而徐泾一定早就知晓,仍不计后果一遍一遍的重温着那些早已成为记忆的美景良辰。
扯不开嘴角,整个人默了一般,今时相思终败给昔日种种。
眼泪止不住,伸手拾起酒葫芦,整个人忽然猛地一怔。怎么会轻了?
七尹当初嘱咐过必要时刻才能拿出来,她一直不知什么时候才叫必要,加之一直忙于天一门的事,这酒便一直压在药箱里也忘了要取出,不可能有人偷偷喝掉。
将信将疑的打开盖子,晃了晃居然没有水声,反手一倒,却从里面滚落出一枚碧色药丸,隐隐泛着透明的光泽。嗅了嗅,便是她也猜不出是什么药性。
转头又看看徐泾,鬼使神差般伸手喂到他嘴边,只略略一迟疑,药丸竟似会动一般自己没入徐泾口中。
浮尧醒来完全是因为这搅乱酒香的一丝血腥味。而且,还夹杂着隐隐的妖气。
忙循着往后院而去,一看下了一跳,受伤的人竟是七尹,而对方不过是只小小树妖,居然也逼得七尹连连后退。浮尧忙飞身上前,甩出白练一把缠住那树妖,一瞪眼呵了句:“滚!”那树妖方才惧怕,化作一团黑烟逃走了。
“小七,怎么样?”忙扶着他在花坛上坐下,急急又询。
七尹身为谪仙,引来妖怪倒也不是一次两次,可是从未像这般招架不住,更何况只是一只小妖。
“呵,无事,”七尹轻轻一咳,稳下周遭乱散的仙气,才道:“知晓我没了百年的修为,一下全都冒出来要吃我的仙骨了吗?”
一句话倒也不似问,却说的浮尧大骇,凑上前细细看了一阵:“你怎么会突然减了百年修为?前些日子不都还是好好的?”
“谁让我也有想救的人,尧儿,我看我是越来越不像神仙了。”伸手揉揉她脑袋,七尹眼中闪过一些复杂的情愫,又似欣喜,又似担忧。
“徐泾吗?他有什么值得的……”百年的修为只为换一个凡人的性命,再怎样都不值,浮尧摇摇头并不明白。
“唔,其实,我也不明白,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七尹一贯清明的眼中也泛起疑惑来,略略叹口气道:“就当是给他为我找到一些消息的谢礼吧。”倒只有这么说才显得合情合理,二人皆不懂,只好相视叹了口气。
关于咸阳城的那场混乱,江湖的传闻却也还是鲜活的流传下来。
天一门大小姐扔下来的那张羊皮卷上面并有任何一字,她仅仅是用了一张空白的纸就让各门各派野心毕露。随后知道真相的众人不满她如此戏弄,坚决不同意天一门重建。
此时,以青城派为首的各大名门正派出面主持公道。
沈雪珞拿出那卷纸时并没有说是什么东西,全是在场之人无端臆测,还借机围攻徐泾,所以这错是完全责怪在门派一方。众人忌于徒众多有损伤,加之跟大门派作对也吃不到什么好果子,便也不见反驳。
天一门在几大门派的支持下竟还是重建起来,只是事情才告结束,沈雪珞就久病难除,香消玉殒。
而当日失踪的,自然还有事件主角徐泾以及薛家神医。没有人看见他们去了哪,只听闻有人说必定是死了,徐泾身负重伤薛初绿又丝毫不懂武功;也有人说没有死,薛家世代医术绝冠天下,救活一个人根本不在话下。
说的人是各持己见,亦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总之江湖上没有听见过任何有关徐泾的话题,薛初绿也一直没有回过薛家。
天下第一、侠之大者的名号似乎也就随着徐泾慢慢沉入人们心底,说起来也并不是没有人。
武功一顶一的好,却总有那么一点坏声明;声明好的,却又时常被人查出其实是伪善;真有那么一两个仁义之士,武功倒着实是不堪入目了。
不似徐泾,一人能独挑天一门;不似徐泾,路见不平定会出手相助;不似徐泾,不怀自私之心,豪爽利落甘愿倾囊以待;更不似徐泾,凡事皆以别人为先,即便是死,也大气凛然不怨不悔。
当传闻经过传闻变成进一步的传闻时,很多事情也便无从考究。
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年,约莫又是一个风光许许的春季。
酿酒的七尹又扔出一柄铜勺,随后带着暖意浓浓的笑容迎出门去。
听见那爽落的笑声于庭院中再次响起,应时的瑞香花似乎也一颤一颤,吐出无限芬芳。
第四话:骨 花
1少夫人
“少爷,少爷,来信了!”
门外小厮不知轻重的一路疾呼让屋内之人成功呛了一口滚烫的热粥,生生咳了半日,是故还未至门口就听有人骂:“一早的大呼小叫什么!有没有规矩了!”
一瞧,发话的正是自家老爷,小厮慌忙一跪,哆哆嗦嗦的请了罪这才将手里的信递上去,离得最近的夫人却是接也不接,自顾自的替呛着的陆远拍背递水:“什么信给我拿出去扔了!再乱嚷嚷看我不割了你舌头,少爷都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少夫人。”
“是,是韩……”小厮约莫是新来的,乍一听得这明摆是说惯的话却半日也反应不过来。
“让你扔了是你听不见啊?”陆夫人有些作恼,啪一声将帕子拍在桌上,精心梳理的发髻也抖了一抖。
小厮不敢再多嘴,忙不迭的滚了出去。他本是这两日才来陆府,按理也轮不到他办着送信的差事,只恰好今日头上几个总管都不在,府里头忙不过来才让识得几个字的他帮忙了这活计。
想想适才一幕仍是止不住拍拍胸口,还真是吓人的紧,明明前两日还听说陆家上下都是好人来着,怎么轮到他一见就莫名其妙挨了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