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风都是吹面不寒的,完全不象是北方的早春。一条浅碧色的春溪波澜不兴,在我们的车道右边蜿蜒分流,穿过一大片草场最后掩入散布在山谷里的几家黑瓦白墙的乡村小院间不见了。
早春的午后一片寂静。
整个草场上只有一匹上了鞍子的马在闲闲地吃草,偶尔摇几下尾巴似乎是在驱散春季刚起来的蚊虫。
“要骑马么?”卢敏畴放缓了车速。
我闪电般估量了在这种建议下离车出逃的可能性:
只要离开这辆车,我就有机会在卢敏畴不注意的情况下突然隐形!
但是就算隐形了我又怎样离开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遥远而又偏僻的山谷呢?
靠双腿不吃不喝走上好几天?
或者熬到晚上展开华丽的翅膀被目击者当成是不明飞行物拍下来?
或者干脆跳上眼前的这匹骏马,拨转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去……
卢敏畴放慢了车速,缓缓地沿着草场驶去。草场靠马路一侧是一溜木质休闲长椅,长椅上靠坐着的那个穿骑装的人应该就是草场上那匹马的主人,听见我们的车声,不经意扭过头来。
“稀客呵,”卢敏畴跟他打招呼:“今天怎么有空?”
那个稀客很有礼数地从长椅上站起来——他应该才刚奔弛过,隔着这么远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蒸腾的热气,他的脸颊也是潮热的,有许多汗珠从他的额头上争先恐后地渗出来,最后汇成几大行流下他的鬓角,并纵横直下他的脖颈里去,洇湿了他胸前的一大片衬衫。
这个汗湿了的人随手将皮鞭□□靴筒,那鞭梢就随着他的步伐一路晃悠悠地甩起来。他迈着被马靴修饰得笔直修长的双腿一直走到路边目送着我们的车驶过来,微笑着跟我们挥了挥手。
我的心跳忽然就停顿了半拍。
这个稀客我认识呵!
就在张大元常看的那个新闻频道里,瘦长条主播还专门采访过他的呵,还采访过他不止一次呵!
他就是那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好人陈桢会呵!
作者有话要说:
☆、四
我对天字第一号大好人陈桢会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卢敏畴也把车停了下来。
“蹓几圈了?”他下车来跟陈桢会寒暄。
陈桢会只是摇了摇头。
这是个相当奇怪的回答,但卢敏畴也没有在意,他就直接过去牵那匹马了。而我也在一边尽顾着跟陈桢会猛献殷勤,见他大汗淋漓的,连忙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谢谢,”陈桢会笑得略觉疲倦。
但我也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
我只是要在当下尽可能地抓住我所能抓住的每一根救命稻草。
“帮帮我,”我急切地看着他说:“我想离开这儿。”
卢敏畴牵着那匹马过来了。
“还没出汗呢,”他摸着马脖子说:“这没跑多久呵。”
“闪电今天有点问题,”陈桢会擦着汗说:“尽顾着和我别扭了。你最好去换一匹马来。”
“那我再去拉两匹过来,”卢敏畴道:“闪电我帮你骑回去?”
“帮我骑回去罢,”陈桢会将湿答答的纸巾团起来扔进垃圾筒,继续跟他建议:“记得再拿两套骑马服,还有,不要象我一样忘了毛巾。”
卢敏畴深以为然,一闪身跨上闪电便向草场尽头驰去,不一会儿转过某一间黑瓦白墙的中式小院不见了。
陈桢会等他一不见了就磨身直奔他停在马场边的那辆SUV。
“上车,”他异常简洁地道。
我也来不及为他点个赞了!
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车,SUV已经原地掉头一声低呜冲出这个世外桃源,奔回山谷外面两山夹道无人行的寂静世界。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去哪儿?”陈桢会问。
虽说这是一位天字第一号的大好人,但是跟他扯上太深干系也肯定不利于我的隐形生涯。
“把我送到外面的公路上就行,”我跟他客气道:“谢谢你。”
“不客气,”陈桢会道:“应该的。”
但为什么这是应该的呢?
难道他是集团老大,所以就理应为集团中其他人的不负责行为买单?
我没有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
陈桢会也不是个不多话的人。
我们便一起沉默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听得一阵极老式的电话铃响: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陈桢会一手把方向盘一手按键将SUV的四面窗户都锁上了以隔断奔驰中呼啸的风声,这才接了电话:“喂?”
那头是卢敏畴还挺认真负责地在问我衣服鞋子的号码。
这个电话挂掉以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但不是那种尴尬的沉默。
甚至比之大家努力来找点什么话题活跃气氛,这种随意的沉默反倒让人觉得很舒服很自在。
在这种舒服而自在的沉默状态中,陈桢会又问了一句话。
“自己搭车回去方便么?”
应该方便罢。
而且中国人不是还有句话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陈桢会便又不作声了。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下,他跟在电视里和短信中给我留下的印象大致都是相符的,显得既温柔敦厚,又严密可靠,当然,除了迫不得已需要撒点儿谎的时候,比如后来卢敏畴又来了电话,这一回是在问我们开车去了哪儿。
“玫瑰园呵,”陈桢会很自然地道:“女孩子见了花就舍不得走,我让她多玩一会儿。你先自个骑会儿罢,我们也就回来了。”
等他放下电话我都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
“你这回去了怕是要挨骂,”我推测道。
“所以我也不敢回去了,”他微微笑道:“要不我一直带你回城,等下周一他气消掉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那……
也行,到时候我可以提前一个街区下车就不至于暴露住址了。
卢敏畴过了会儿又打来电话。
这一次陈桢会干脆让我自己来接。
“告诉他你饿了,”陈桢会点拨道:“说两样你特别喜欢又特别难弄的菜,让他回去叫厨房准备。”
但是这样一来一件小事会不会越玩越大呵……
“我就直接跟他说我走了!”我捂住话筒征求陈桢会的意见。
陈桢会的意见仍旧是十分言简而意赅的。
“他有一辆性能极其优越的跑车,”他提示道。
我只好又松开话筒,听得卢敏畴在那一头十分抱怨。
“太平呵,”他应该是在忍着气罢:“你花看够了没有?你不是要把整个花园的花都采下来罢?你要是喜欢花以后我每天送一束给你,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呵呵呵呵……”
“是不早了,”我硬头皮道:“我都好饿了。突然好想吃法式馅饼,就是饼皮好酥松一层一层的那种,要是能再蘸点鹅肝酱就好了,腌野葱也行,你去帮我看看你们厨房里有没有?我们马上回来。”
卢敏畴总算是挂断了。
“下次还是你来接罢,”我心有余悸地把手机还给陈桢会。
陈桢会接过去就随手关机了。
“下次我们都不接,”他淡然道:“手机没电了。”
手机没电了以后旅程就跟之前一样沉默起来。
但是现在的沉默让我开始有点儿不太好受。
眼前老是会有一些画面在莫名跳跃,一会儿显示卢敏畴在厨房备菜热火朝天,一会儿又显示他早是暴跳如雷,说不定这时候他已经驾驶那辆性能优越的跑车追过来了呢?他周一会不会跟陈桢会打架!
这样七上八下了好久,我才终于注意到车窗外雨后初晴乍寒又暖的美丽的早春景象。路边春水流波,在一个转角处冲出一片浅滩,数只白鸟在水面悠悠盘旋,还有一只颜色鲜亮的翠鸟伸着两只细瘦的爪子站在去年冬天里凋枯的芦苇残竿上,随着微风上下左右地起伏。
啾——
翠鸟拖着一声长鸣从芦苇竿上一掠而起。
扑鲁鲁——
本来悠悠飞旋的白鸟也蓦地惊散。
我后知后觉地转头,只见沉默已久的陈桢会一个点头,轿车就在这刹那间扭动起来,突然朝着这一片浅滩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五
我顿时大喝一声。
“陈先生!”
SUV被我喝得一个急刹停在公路边缘,陈桢会猛可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
我这才注意到他已经非常疲倦。
他的整个脸色都有点苍白,显示健康状态并不见佳。尤其下眼睑处有一片淡淡的青色泛出来,肯定是睡眠不足。现在的时间是人体最为疲倦的午后,而他又刚刚运动过,而且,他运动的时候出了那么多的汗,而他的马却居然劳动强度不大不见汗——照中医的说法,这样的汗,是为虚汗。
“对不起,”陈桢会抱歉道。
但这根本就不是对得起对不起的问题。
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他身体很好的。
难道现在搞技术真的做牛做马把自己搞到吐血跳楼的境地了?
“我来开车罢,”无证驾驶的事反正我也不是干第一遭了:“不过你得先把车子倒回来。”
这主要是因为这辆车比自动档多个离合器,我需要在更为安全的路中心熟悉这个新玩意儿。
陈桢会看我一眼。
这一眼显示他脑海中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选正在进行最后关头的公投,经过一场激烈的拉锯战,睡意与责任这两位候选人竞选投票的最后结果为:睡意得票51%,责任得票49%,这场大选的最后获胜人是……
他把车倒回路中央让给我,然后就带着竞选失败的责任感往后座上摸去。
“这个包……”他忽然问。
天字第一号的好人永远都会有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
由于计划中的露营,我的背包里是有一个现成的睡袋的。
陈桢会钻进睡袋里去。
而我则开始熟悉这个多出来的离合器与几个档位。按理说这两个东西不会对我构成挑战,当然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