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咱们家也不算很出格了。”
“只是有件事须得商量一二。”林母蹙眉道。“何事?”林海见林母有些忧愁,便也郑重起来。“我想着你媳妇头年刚掉了个孩子,身子也不怎么健壮。若是又要管家,事务繁杂,恐太劳神了些。依我的意思,竟别叫她操劳才好,连晨昏定省俱都免了,清清静静地养一阵,才更好。”
林海点头道:“母亲思虑得很是。只是这早晚请安,是人伦孝道,如何能免了。若是为了她腹中孩儿,就更不能如此行事了,古语云‘感于善则善,感于恶则恶’,这文王胎教可是最要紧的。”
林母叹道:“偏你有理。我不过是被上回的事给唬怕了,才格外小心些。总盼着你们个个都好。”林海心头发烦道:“母亲提起旧年那件事,我亦很担忧。不如咱们请位擅长妇科的名医,供奉在家中。不拘三日五日,就看诊一番,省得事事得请太医,太医院道儿又远,一时有事也怕车马请了来不及。或是择个食疗的方子,日日调养着也就好了。”
林母点头道:“你想得很是周全,既如此就吩咐林仁去打听哪位大夫好,咱们就请哪位。横竖咱们也不是那小门小户,任是怎样难得的药都吃得,总是安胎要紧。至于内宅的事,我看交给大太太料理就很妥当。她来咱们家的时日也不很短了,想来管家也不甚费事。”林海点点头道:“孩儿素日看她倒也心有成算,颇具才干。”林母笑道:“你这么看,可见她也不俗了。”
林海笑道:“还有一事须与母亲斟酌一二。玉儿如今也有五岁了,也该请个正经业师来跟着读书才好。跟着我,我又时常公务繁冗,竟顾不上他,三日里有一日是温习旧课,倒是耽误他了。”
林母当下就有些淡淡的,面上却不露出来,只听林海往下说:“我也费心寻访了几年,才寻到一位合式的大儒。说起来,母亲或许还识得。他从前也跟着祖父念过几年书,如今已经是名满天下、声动海内的大儒了。”
林母寻思了一回,才抚掌笑道:“可是赵玄辉么?他跟你父亲论起来还是师兄弟,最是亲厚了。只是放了几任外任,地方遥远、音信不通,才少了往来。”林海兴冲冲地说道:“就是他了。赵公现已致仕,就住在阜城门外二十五里的一个小园子里,正在嘉禧寺左近,再清幽不过了。儿子想着他们家与咱们本来就是世交,又与祖父有师生之谊,如今又让玉儿随着他念书倒也是一段佳话。”
林母犹疑道:“是再好不过了。他为人有些古怪刁钻,只怕不肯上门来教玉儿吧?”林海颇有些难以启齿:“他在城外设帐授徒,所择的学生皆是天分极高,稍差一点的,即便你是王侯之子,也是不收的。”
林母不待他说下去,插口道:“你要送玉儿去外城上学?他才不过五岁,如何能出外求学?我是断断不许的。你这父亲也未免太忍心了些,竟舍得把这么个小人儿送到眼见不到的地方。”
林海默默半晌,方才说道:“母亲这样说了,儿子也不好辩解,儿子已给赵公送了拜帖,说不日即带犬子过访。”林母冷笑道:“寻常去拜见世交长辈,可有什么好说嘴?”
林海苦笑道:“赵公门下俱是难得的俊杰英才,一般皆是咱们这样书香世家的子弟,俱要靠科举出身。玉儿若是打小儿就与他们相识,结下一段深厚的师门情谊,日后行事也好有人帮扶一二。再者赵公博学多能,有经天纬地之才,通经书又工书画,还做过几任地方大员,最是见多识广,由他来教导玉儿也不算辱没了。再请不到这样履历的业师了。”
林母似被劝服了,只合了眼道:“赵玄辉可不定挑中玉儿。你且去书房看看玉儿吧。”林海应了,行礼退了出去。林母心里不免思虑开了,他是早就定了这个主意还是听了什么人挑唆这才临时起意?不然怎么在这个关头提起此事?林母疑心既起,又想起上月那段应景的故事,竟是对她起了猜疑。
海儿所说极在理,父母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林母也不是那样目光短浅的妇人,自然不会拦着林珩上进。这样的机缘也是难得了,只是心内极为不舍,若是去了城外上学了,往来极为不便,竟是不能在家中住了。林母不免盘算起来,林家也该在阜城门外添个小庄子了。
林海往琅嬛书房去,必要经过贾敏的院子。他望了眼墙头探出的几朵火红耀眼的榴花,不觉一笑,抬脚就往贾敏院中去了。贾敏正坐在抄手游廊上,上头铺着大红哆罗呢盘金锦垫,倚在栏上看书。身后立着个打扇的丫头,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林海笑道:“好自在。”
贾敏抿嘴一笑,嗔道:“你又来挑理。”林海问道:“看什么书?”贾敏将手轻轻搭在腹上,笑道:“看《礼记》呢。”林海笑道:“看这书好。只是早了些,要受胎三月后来看才正是时候。到那时除去口诵诗书外,还有诸多事宜呢。”贾敏笑道:“我何尝不知?不过是闲来无事,聊以打发时间罢了。”林海问道:“今日不必理事?”贾敏愣了一下,才答道:“不过是些小事,只需依例料理,我打发冰雪、晨霜去看看也就是了。”
林海道:“六月又是母亲的寿辰,事情繁多,我怕你支持不住。”贾敏勉强笑道:“这是怎么了?你从不问内宅事务。”林海笑道:“母亲怕你太辛苦,便叫秦氏替你管几日家,好让你歇歇,总是子嗣要紧。”贾敏一颗心如坠冰窟,轻声说道:“老太太体谅我,只是我尚可支撑,何必劳烦大太太?”
林海轻轻握住她的手,摇头道:“我再知道你不过了。你最要强了,何必如此勒掯自个儿,且松散几日难道不好么?也好安我们的心。自上一遭,我们都吓怕了。再者,叫两个丫鬟料理家事,传出去也太不像样了些。”贾敏知他确实是一片赤诚关心,将头点了两点。
林海方才展颜,道:“我已经跟母亲商定好了,请个擅妇科的名医供奉在家中,你若是身子有什么不爽利,只管使唤。”贾敏听了这话,哪里忍得住一汪眼泪。林海拍拍她的手,笑道:“妊娠之人,必得调心神、和情性,可不许哭,若是生下个小泪包,可怎么是好?”贾敏破涕一笑道:“又来打趣我。”林海笑了笑:“你且歇着吧。我去书房看看玉儿的功课,晚间再来瞧你。”
贾敏点点头,林海又吩咐了左右丫鬟好生伺候,这才款款离去。贾敏望着他走出了院门,再看不见身影,才低声吩咐身边丫鬟去唤冰雪、晨霜来。丫头匆匆去了,贾敏望着那如赤霞热火的榴花,苦涩一笑,老爷如何懂得内宅事务?一片诚心,却是弄巧成拙。不掌家中事务,就如同失去了耳目一般,她如何能安心吃睡?在这内宅中,就是如履薄冰。
一时,冰雪、晨霜二婢进来了。贾敏走进内室,屏退其他丫鬟。一面吩咐冰雪前去贾家报信,冰雪这丫头一听贾敏要卸了管家之职,脸色大变,焦急道:“这如何使得?太太不管家,这底下的人岂不是都要见风使舵巴结奉承大房去了吗?”贾敏摇头呵斥道:“你这丫头可又信着嘴胡吣,这可是你该说的?”冰雪忿忿,领了差使仓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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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斗草起风波
“太太。”晨霜也颇有些焦虑,她们如今受到林府众仆的奉承逢迎;不过是因为贾敏掌权。而她们身为贾敏的心腹丫鬟;在太太跟前说话管用,自然比旁人都体面。便是府里的管家奶奶们一时遇见什么棘手的事,也多会送些好处央她们跟太太说句好话;也能宽限一二。
有些琐碎小事连回贾敏一声都不用,竟可以自作主张了。可如今贾敏一不管事;就该大太太身边的丫头抖起来了。她们素日就彼此看不对眼,往常是晨霜仗势;金雀、珠兰只好忍气吞声。晨霜如何能忍得?
贾敏轻声道:“你去城外请史妈妈来;就说我有了身孕;请妈妈回来照料我几日。”晨霜领命去了。贾敏正在出神间;林母最倚重的丫头碧山来传话。贾敏见碧山掀了帘子进来;忙笑道:“这群小丫头又哪里钻沙去了?竟没个人在门口守着,叫你自个打帘子进来。真真该打。”
碧山笑道:“不打紧。小丫头们一时偷懒也是有的。”贾敏笑着赐坐,碧山不敢僭越,几番推辞,方才在贾敏院里的二等丫鬟清飚拿来的小杌子上偏身坐下。另一个二等丫鬟朝露忙端了茶上来。碧山也不接,只笑着对贾敏说道:“我不过是来传老太太的话儿。老太太说了太太有孕辛苦了,她就不来看太太,免得太太还要行礼劳动。想来方才老爷也对太太提起了,老太太担忧家事繁琐,太太身子难以支撑,便命大太太来给太太搭把手助个拳。”
贾敏笑道:“老太太体谅我的心我已尽知,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碧山笑道:“既如此,老太太命大太太过会子就来和太太交接账本、对牌和库房钥匙。”贾敏强笑道:“那我便候着大太太来。”从得了消息后,她还未来得及将事情交代下去,安抚住手底下人的浮躁心思,老太太可真是兵贵神速。
碧山几句话利落说完了,也不多留,起身就要走,贾敏挽留不住,忙命朝露、清飚送她出去。贾敏一人坐在宽大的罗汉床上,凝神思索起来。老太太这招可叫她糊涂了,说是体贴她偏又像是夺权,说是夺权,又说是叫大太太暂代理家。
贾敏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既没叫人来取家人的花名册,那林府众多下人的卖身契依旧握在她手中,便不须忧虑。至于各处的管事奶奶,俱是家里用熟的,一时要替换,若没有个由头,不仅难以服众,老太太、老爷也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