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从听见里头的哭声时,就备好了热水手巾,如今贾母一传唤,她利利索索地带着几个捧铜盆拿手巾澡豆的丫头“品”字形簇拥了进去,丝毫不乱。梳洗过,贾敏有些倦意,星眸微合,贾母更是昏昏欲睡,两人打了一回盹,听见外头有说话声,才醒了过来。
贾母问道:“外头谁在说话呢?”锦绣走了进来回话:“林姑老爷散了衙,要进来给老太太贺寿,二门上正打发人来说呢。”贾母点点头,忙与贾敏重整妆容。片刻,林海身穿一件二色金百蝠缕云绛紫戳纱袍,头着凉帽,脚踏皂靴,从从容容走了进来。贾母满脸含笑,这女婿越发出息了,前儿还听说受了皇上的嘉奖,赏了好些东西呢。林海一撩袍子,锦绣眼疾手快递了个蒲团过去,林海跪了下来磕头贺寿。
贾母喜得合不拢嘴,朝贾敏使了个眼色,口内说道:“快起来,姑爷有礼了。”贾敏忙去搀扶林海,林海到底行了全礼才起来。贾母又让座,林海才依言坐了左上首的椅子。才坐下说了两句话,贾政便来请林海出去外头坐席。林海也不好在旁人家的内院多呆,遂向贾母辞了随贾政出去。
贾母含笑看着二人相携出去,才转头与贾敏说话。贾敏因说起:“我上回听周瑞家的说起,宝玉由元丫头教着认字,如今已识得数千字了?”贾母高兴地称赞道:“可不是呢,宝玉果真天资聪慧,可谓过目不忘,如今三百千都读完了,《论语》也读了半本了。”贾敏听见宝玉有奇才,也为他高兴,笑道:“既然孩子的天分高,咱们就不应该耽搁他。也该寻个好先生好生教导才是,日后定是克家大器,家族栋梁。”
“元丫头也提起过,她生怕自己闺阁女子才疏学浅,将宝玉教的脂粉气浓了,故而也催着我给宝玉找个开蒙先生。只是总遇不到合式的,我也很犯愁呢。”贾母为难着看了贾敏一眼。贾敏意会,怕是贾母想托她寻个好先生呢,毕竟林海科举晋身,自然认识不少大儒。贾敏满口应承了:“这有何难?回头我便托如海寻个先生了。只是我看宝玉很有点癖性,妈你可不许太娇惯了。回头因孙辱师,连你女婿也要落人埋怨。”
贾母嗔道:“我晓得轻重,哪会如此?”贾敏促狭一笑:“回头二哥教训宝玉,妈能不拦着?”贾母皱眉,轻声道:“你二哥年纪长了,脾气也跟着长了,每回见了宝玉总没有好脸色。待珠儿也是越来越严苛了,每隔一天定了题目让珠儿做文章,珠儿国子监里的功课本来就紧,越发被他逼得喘不上气来,脸也青白了,人也消瘦了。看得我心疼得什么似得,珠儿还不敢说起,还是你二嫂打发人来求我,我严令他不许再给珠儿多添功课,他才消停些,真个叫我头疼。”
贾敏奇怪道:“二哥这是怎么了?何时功名心这般重?”贾母叹道:“珠儿连着两科都不曾中,你二哥心里便气得狠,他这辈子不曾功名举业,在部里听了些闲言碎语,升迁又难,在部里打熬了十几二十年,才升了五品,这辈子是无缘中枢,心里便存了一口气,盼着儿孙出色,能够科举晋身,出人头地。时日久了,便有些着魔了。”
贾敏也叹息:“二哥这是做什么?珠儿身子弱,哪里经得起这般催逼?”贾母点头:“可不是么,为了避着他,我才打发珠儿到国子监住些时日,让他也松快些,别熬坏了身子,那时悔也无及。不想在那里有几个投缘的同窗时常探讨学问,珠儿倒学业有了进益,也不再那么焦虑了,我这才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没灵感了。
第96章
贾敏点头叹息:“二哥忒糊涂了;二嫂怎么也不劝劝?日后阖家都要依靠珠儿,倘或弄出什么毛病了,可就得不偿失了。”贾母满脸赞同:“何尝不是这样说呢?不单他们指父母姐弟指望珠儿,连我也望着珠儿、琏儿呢。但一味严厉终究不是办法;你二哥还怨我拦着他教子呢,也不想从前老国公爷可曾这么逼着打着他上进。”贾敏想到亡父,也是一阵伤感,忙转移话头道:“眼见着元丫头九月间便要宫选了;家里可曾预备下了?”
又摇头叹道:“论理说;咱们家的女孩儿何必去宫里做那等伺候人的活计;二嫂怎么不早定了人家?譬如我们小叔家的芳芸;便早早看好了人家,如今也用不着去受罪。”贾敏这话说得十分胆大,贾母便也不瞒她,吐露道:“我何曾不怜惜她?只是咱们家如今在宫里头走不动,要是你父亲在的时节,求个免选也就完了。如今家里却没人有这体面,你大哥才被降爵不久,正瞅着没机会在圣上面前表忠心呢,如何肯因着这等小事去求圣上,只恨家里没有十个八个女儿好一并送进宫去博圣上欢心呢。”
贾敏知道贾敏说的却是实情,不免为娘家的衰败伤感痛心,如今的贾家早不是昔日国公爷在世的盛况了。不免为贾赦辩白一句:“大哥这也是为着阖家大小思虑,偏元儿还不曾定亲,正在应选之列,这也是脱不开的。”
贾母叹叹:“你二嫂何尝不曾相看人家呢?如今世家联姻,除了看祖宗出身,犹重父辈官职官位。元儿虽是公府的女儿,父亲不过五品官,正有些不上不下。你二嫂捡了多少人家,嫡长子不肯聘,嫡次子又嫌人家无甚爵位前程,略差一点的断然看不上,可不就耽误了。我看王氏也有些懊恼,不过事至如今,也只好看元儿的命吧!没选中,自然回家来自行聘嫁。若是得了哪位贵人青眼,也只好随他去了。”
贾敏挪了挪身子,靠着贾母耳边低声道:“我们叔叔是礼部的堂官,知道的内情比别人家略多些。这些日子,多少人递了帖子要来拜访他,藏藏掖掖送了好些珍奇要打听消息。他是一概不收,俱都退了回去,一点风声也不往外漏。因着和我们家好,这才告诉我们一个大新闻。往年宫选俱都是皇后娘娘主持的,今年奇了,竟是圣上要亲自阅选。”
贾母听到此处,如同耳边打了个惊雷,浑身一激灵,板直了身子,颤着声道:“果真?元儿可真是大造化了,竟有幸能亲睹圣驾。”嘴里又念叨着:“还是要请嬷嬷下死力教导元儿的礼仪,尤其是觐见陛下时的规矩,这可马虎不得。要是御前失仪,家里几辈子的老脸可要丢尽了。”说着便要起身去吩咐嬷嬷。贾敏失笑,忙拦住贾母:“妈,这可是机密,最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哥嫂那里都不要透了风声。”
贾母这才寻回神智,歉意地看了贾敏一眼:“我老糊涂了。我只说元儿觐见贵人的礼仪还熟谙,嬷嬷们自然便会晓得如何行事。”宫里头的谁最尊贵,自然是圣上了。贾敏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说道:“既是陛下亲阅,便不能马虎,妈还是吩咐元儿有几分的力使几分的力,莫想着藏拙落选,总是欺君呢。”贾母连连称是:“我必说明厉害,不会让元儿犯糊涂。”
“我那小叔打听得本次宫选的名单,让我们小婶子来说,里头有好几家姑娘出身不凡,本人也甚有才干,这回女史又选得少,只怕要争个高低呢。咱们虽无害人之心,也须提点了元儿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宫中宁可规行矩步贞静默言,也不要去出风头,招人眼呢。”贾母关切问道:“都有哪家的姑娘?”
“首辅宋家四房的嫡次女”贾敏才说了这一个,贾母就倒抽一口凉气,本朝首辅与今上君臣最是相得,佐政二三十年,陛下想也要给首辅体面,若是宋家的姑娘要进宫,必定一个女史跑不了。那只剩下一个名额,必定要争得头破血流了,又听贾敏念了几家,甚么“缮国公三房嫡长女”“临川伯二房嫡三女”等,俱是劲敌,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贾母苦涩一笑:“都是世交家里,这些个姑娘大半都见过,却是不俗,元儿可有些悬了。”贾敏也默然点头,半晌才叹道:“我只怕元儿女史选不上,又不曾被剔了下来,留在宫中做个彩嫔昭容之流,日后可艰难得多了。还不如在外头聘嫁了呢。”
贾母也是担心得不得了:“只看她的造化了。她不是没造化的人,早几年,请了个高僧给家里哥儿姐儿相命,他看了元儿的八字,便咬定元儿是有大富贵的。你想咱们家也算得上富贵了,什么才叫大富贵,至少也得是王府以上。因而你二嫂心里总存了念头,指望元儿能去选妃,或是皇家为皇孙挑中元儿,故而才迟迟不肯给元儿定下,闹到如今……”一语未了,就听院里响起了一阵欢声笑语,贾母和贾敏遂掩住了话头,默然不语。一会子便见宝玉和黛玉两人手拉着进来了,颇为亲密和睦。
宝玉赖在贾母怀中求道:“老祖宗,留妹妹在家里住几日罢。”贾母摩挲着他的脸儿笑道:“你姑妈在跟前呢,求你姑妈去。”宝玉果真如法炮制,扭股糖似的求贾敏,贾敏被他揉搓得个使不得,笑道:“不曾禀告家里老太太呢,另日吧!”宝玉只是不依,苦苦哀求,贾敏倒有点意动,留黛玉在娘家住几日也好,只是不曾告诉家里婆母,恐婆母生气呢。
贾敏想了一想,笑道:“宝玉,不许再闹了,快起来。今儿回去我们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允了,明日我便把黛儿送来。”宝玉还情有不足,但知不可违逆,只好乖乖起来,认真道:“那明儿我让祖母打发人去接妹妹,妹妹可要来。”最后一句是对黛玉说的,黛玉见母亲答应了,外祖母宝玉又留的恳切,自然也无话,只是含笑点头。宝玉乐得吃了人参果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又有林海进来辞行,贾敏母女遂一道告辞,随着林海回家去。回了林府,先是去给林母问安,里头儿孙成群、笑声连连,林海本就有些微醺了,听见了这牙牙笑语,更是如痴如醉,不想却在那里撞见一个本不该在家的人,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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