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样恍然还是那天跟自己谈起孙子,关心孙媳婚姻的那个和蔼爷爷。
余小西却没有喊出口,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走过来坐下。
骆钧也并未急着开口,用竹摄夹着紫砂薄杯,在滚烫的沸水中轻转着。那般专注,仿佛他今天请余小西过来,就是真的为了品茶。
余小西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皮肤松弛,带着老年斑的手握着竹摄熟练地夹起杯子,内杯白釉外杯赭石色,极美、极好的质地,任其在极沸的小碗盆中“洗尽铅华”。
包厢内很静,她感觉到潮热的蒸汽扑面而来,却仍安静地坐着。直到骆钧将茶具煮完,将茶送到她的面前来。茶杯落在木制雕花几案上的声音并不清脆,甚至有点沉闷,他才终于开口。
“佟家的人找过你了吧?”骆钧问。
余小西只看着那只精细的杯子的澄黄茶汤,却并没有动,更不意外骆钧提起佟家。只是她没说话,等于默认,等着骆钧说下去。
骆钧其实心里有数,若非佟家搞不定余小西,又何必给自己使压?
“我今天喊你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骆钧说。
余小西抬头看着他,眸色出奇的平静。那样坦然的眸子,反而让骆钧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难而启口。当然,只是觉得,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目的。
他轻呷了口茶,开口:“佟青的胎心不稳,医院的环境终归不如家里。回D市的路程又远,她哥哥、嫂子跟我商量,想把她接回老宅里来养胎。”
其实早就预料到了,只是养胎两个字落定的时候,心头还是骤起尖锐的疼痛。
余小西看着眼前的老人,他那样淡定、沉着,却已经完全与平时的他不同。他此时身上散发的那种气息,是一个大家族,一个豪门掌舵人的气势和疏离。
口吻那样淡,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孙子在外面有了私生子,而是家里随便安置一盆花。当然,她知道他并不是跟自己商量,而是通知而已。
他是骆少腾的爷爷,她在亲情这一方面,其实并没有对他有过过多的奢望。但是他毕竟也曾经希望自己与骆少腾在一起过,而且就在佟青出现在骆家老宅的那一天,这样突然转变难免让人觉得心寒。
她捏着皮包的手紧了紧,目光与看着他,问:“难道佟家没有直接说,想我和骆少腾离婚吗?”。
不是逼问,而是因为知道这是佟家最终的目的,所以她也想知道骆钧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他是不是已经跟佟青达成了某种共识?
骆钧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像往时一样,这件事上太过感性,他怕自己会心软。他说:“小西啊,骆家在d市有项目。”他只能这样回答余小西。
那个新能源项目,D市是飞凰重点投资的地区之一,前期投进去的资金数目庞大。而D市是佟家的天下,所以他无法拿家族事业开玩笑。
那一刻,余小西懂了。
所谓豪门,真的与她这样的平头百姓不一样。他们眼里只有利益,所谓恋爱、婚姻感情,原来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说:“我明白了。”
这段婚姻开始由她,结局却未必由她。
人走到门边,她突然顿住脚:“爷爷,骆少腾说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不是想挽留什么,她只是想知道,如果骆钧知道那个孩子不是骆家的骨血,他是否也会为了家族的生意而去接受那样一个孩子?
心里觉得讽刺,却没有去瞧骆钧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出了古色古香的茶楼,穿过幽深的胡同,来到街边。入目所及都是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汽车与人群在这喧哗中穿棱,熙熙攘攘一片。
恍然,她觉得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
可是她知道,那不是梦,那才是现实。
骆钧让她见识到,一个豪门在婚姻与利益之间的决战杀戮。而她与骆少腾这场脱轨的协议婚姻里,她都是最无辜的牺牲者。
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事务所。
“余律师?”助理看到她进来,有点诧异。
余小西微微颔首,迳自进了办公室。
“你不是请假吗?怎么又过来了?”助理好奇进跟进来问着。
余小西却没回答,只见她拉开办公室最下面那格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样的东西塞进包里,然后便往外走。
“余律师?”助理不明所以,但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余小西脚步停顿,转头看着助理,只吐出一句:“安心上班。”便走了。
他们的写字楼对面有一家纪元事务所,与余小西上班的事务所一样,算在M市里享誉盛名。她拎紧手里的包,大概想到里面的照片,所以觉得沉甸甸的,就这样走进了这家事务所。
站在前台还没有说明来意,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意外的惊呼:“你是余小西吧?”
“余小西?”接着又响起另一个人疑惑的声音。
因为同是律师这个行业里的人,这个圈子又其实小的很,打官司难免敌对,两家事务所又处于竞争的关系,所以她甫一踏进这里,很多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那些原本忙碌的律师看到她,也不由停了脚步。
“余小西?”眼前这位便是曾经与她在法庭交过手的其中之一。
“我找纪元。”她说。
前台看了眼她左前方的女人,正是她口中纪元的助理。
“哦,纪律师现在办公室里有客人,要不你等一会儿?”助理终于醒过神来。
余小西微微颔首。
前台接到助理的眼色,将她领到了会客室,奉了杯茶水。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外面却炸开了锅,都猜测竟争对手家的律师来自己这里干什么?
“难道她想跳槽?”
“NO,不会是正在跟纪元谈恋爱吧?”
“弱智吧,余小西已经结婚了?还是飞凰的骆少。”全M市都知道。
说到纪元,M市某财团的小儿子。不过他意不在继承家业,所以攻读的是法律系,并开了这家兴正事务所。与很多家里有钱的年轻人混日子不同,他将事务所做的有模有样,是唯一与余小西工作的那家事务所可媲美的一家。
外面的讨论如火如荼,余小西却浑身不觉。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像在她周身洒了层金子似的梦幻。
事隔多年,这是莫亦铭自重逢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安静的她。当然,如果可以忽略她眉宇间的愁绪,因为她那模样明显是在出神。
“莫总,这边请。”
前台殷勤的招呼声中,余小西侧目,就看到莫亦铭也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深色的西装,身材挺拔,身后跟着拎公文包的助理。显然是来谈公事的,只是唯一有些不搭的是他脸上的伤。青青紫紫的痕迹经过几天的沉甸,颜色更重。
顶着那样一脸伤,他也没有避讳她的目光,或显出一丝尴尬。目光里坦然地回视,直到她低头,装作不认识他般轻呷了口杯子里的咖啡。速溶的那种,口感必然不怎么样,但她喝惯了,于是任里面的糖精与苦涩两极化地在味蕾间化开。
莫亦铭遇到余小西其实很意外,大概刻意都没有赶的这么巧。见她没有理自己的意思,便选了余小西外侧的座位,靠着她坐下来。
余小西也没有像往常那般急着躲开,也许心思被别的事占据,所以面对眼前的他也出奇的平静。
倒是莫亦铭,有点担忧地看着她脸色,问:“你病了吗?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余小西摇头,握着面前咖啡杯的杯耳,轻呷了口,看上去并没有多谈的打算。这样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冷漠,令莫亦铭有些不太适应,却也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莫亦铭的助理见气氛不对,在职员将咖啡送上来后,也跟着出了会客室,悄无声息地将空间留给他们。
余小西没有开口的打算,莫亦铭也不说话,时间这样静静流逝。外面的人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人,像在看一出哑剧似的。还好这样维持的时间不长,十五分钟左右,纪元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两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调过去。
纪元与客户握手之后,请助理代为相送。目光掠过会客室,看到里面的两人时不由有些意外。
他挑眉走进来,看着她说:“余小西,真是稀客。”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余小西直接说。
“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纪元促狭地看着她,之后想起什么看着莫亦铭,有点为难地说:“我约了莫总,你可能要多等一会。”
余小西正打算点头,却听莫亦铭说:“没关系,你们先谈,我在这里等。”
纪元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莫亦铭可是大忙人,抽出这点时间来可以说很宝贵,再说,他公司的案子也很严重,居然还能让时间空出来让给余小西了?
“认识?”他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过,其实有百分之八十的确定。
余小西模棱两可地点了下头,并不想与他谈论自己与莫亦铭之间的种种,也没有心思。
纪元见她这样,便也没有多问,率先走过去打开办公室的门,对她说:“进来吧。”
助理重新送了两杯咖啡进来,门板关闭,空间终于安静下来。
“说吧,什么事?不会是来请我打官司吧?”纪元问。
自毕业他们好久都没有联系过了,尤其纪元知道,她其实并不想见自己。
“嗯。”没想到余小西真的点头。
“你没开玩笑吧?你们事务所里可不缺优秀律师。”纪元有点意外地看着她。
“可是他们都不敢得罪骆少腾。”不然余小西怎么会来找他呢?
“骆少腾?他不是你老公吗?”纪元皱眉,眼底却更加疑惑了。
对啊,她不止有很多优秀的同事,飞凰更是养着一个律师团,她有什么事可以求助到自己头上?
余小西将包里的照片拿出来,说:“我要离婚。”
整个M市,大概只有眼前的纪元不会怕他。
纪元先是吓了一跳,接着看到她手里的照片,抬眼看着她的神色,问:“你认真的?”
其实这真的是句废话,如果不是认真的,她要多大的勇气跑到他这里来?当年在学校里,纪元家里害死了她宿舍里最好的姐妹,她发过的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